第四十章 番外：沈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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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沈还一边步出那间常去的餐厅一边掏出烟来，等着司机来接。
在公共场所吸烟多少都是件不太好的事，他就走到一条狭窄的楼与楼之间的死胡同口去，风向往里，烟味就熏不到行人。
街道喧闹，这条死胡同就像一处因为鄙陋而显得清静的暗所，沈还靠在还算干净的墙砖上，慢慢吐着烟，然后不经意地瞥见了同样靠在胡同里吸烟的白栋。
白栋穿着餐厅统一的制服，马甲西裤和蝴蝶领结，他大概是偷空从后门溜出来放松，把领结扯散了，明明他的对面是不过丈余外的墙壁，但他没有焦距地目视前方的眼睛，却像是在看非常遥远的地方。
那种眼神让沈还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他的职业本能也好，神经过敏也罢，总之他在那一瞥里，对这个瘦削清秀的服务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种兴趣会变成其他东西。
在与白栋熟识之后，他逐渐开始无暇顾及曾经蠢蠢欲动的探究心理，而是单纯地享受着与尚可称为少年的这人相处。随之而来的缓慢涌动的情绪，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然而得到这个人却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沈还在几次状似无意地与白栋肢体接触后，发现白栋对他的态度不耐起来，像是浑身僵硬、条件反射地投送过来恶狠狠的眼神。
沈还这才想起来，最初被白栋吸引，也正是因为那人有一双蒙着雾似的眼睛，不像是用来遮掩，倒像是某种用来迷惑人的假象。
那样雾蒙蒙的冷淡的眼睛，是假象。
沈还找到了白栋的孤儿院，盲鹃市福利院，白栋大约是从婴儿时期就在那里生活了，直到高中毕业。
他找到了据说与白栋关系非常好的奶奶，跟那老人家坐在院子里聊了一个下午。老人似乎也没什么亲人，一直住在福利院，到年纪后也一边拿着退休金一边做些轻松点的活，有已经参加工作的孩子会给她寄钱。
“那些钱都给孩子们拿去买书了，玩具什么的，我天天呆在这里，要出趟门也觉得门前那坡太长太陡，没什么需要花销的地方，自然是该给孩子们买些更需要的东西，院里的情况本来就不好，要花钱的地方可多。”
情况不好吗？沈还想起院长停在篮球场边的车，那不像是一间情况不好的福利院院长该有的待遇。
“诶，我总是在想，要有足够的钱给每个孩子都挑一个玩具就好了，像小白小时候，他画画拿了奖，得了只玩具猫，结果拿回来还充了公，被孩子们争抢的时候弄坏了，他为了那事哭了一整天呢。”
“一整天啊。”沈还无意地接话。
“是啊，小白小时候可爱哭了，还被其他坏小子欺负，说他跟个小姑娘似的。”
“倒跟我现在认识的不一样呢，怎么看也不像是爱哭的人。”
邓奶奶本来想说什么，蓦地忍住了，只是有些伤心似的，用苍老的手指抚了两下衣角。她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小白那孩子小时候太苦了，要不是生在孤儿院，他该长成多好的青年啊，这里毁了他。”
沈还的瞳孔凝了凝，之后却也问不出更多来。x市离盲鹃市挺远，他却每星期跑一趟，跟孤儿院里的人混熟了，那些邓奶奶不愿意跟他说的事情，自然会有人跟他说。
不记得是几年前了，那时候白栋还在是初中生，长得瘦弱秀气，跟比他小几岁的孩子站在一起，也看不出他年纪长。他性格不好，太闷，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所以一直未被领养，孤儿院里年纪跟他相仿的也大多是些脾气古怪的，所以也会欺负他。
那段时间白栋的学校里好像布置了一项生物观察作业，大家都选昆虫作为对象，白栋成绩好，做什么都认真，就不想用千篇一律容易捕捉的昆虫。孤儿院有一片自种的菜地，那里晚上会有蛙叫，他整天蹲在沟渠边，一边做记录一边试图逮住一只青蛙，但一直没成功。
晚上青蛙叫的最欢的时候他也不回屋子休息，他比较乖，所以老师阿姨就没太管他，要他熄灯前自己回去。
有个晚上白栋一整夜都没回宿舍，第二天同室的小孩发现了，跑来跟老师打小报告，大人们去那块田边找，也不见人影，最后却是在去报告院长的时候，在院长的单人宿舍里找到的。
看白栋过了熄灯时间也没回宿舍，所以就带来了自己的房间。当时院长这么解释。
但是把白栋带走的老师说，白栋身上有伤，那时候是夏天，穿着短裤背心，胳膊腿上都有淤青，衣服也有点破，而且发烧了。
不知道当时大人们是根本没有那个意识，还是隐约知道什么，却也没有给白栋验伤。
白栋发烧的时候，眼角一直流眼泪，还喃喃着青蛙。
他清醒过来后不对劲了一阵，不去上学也不跟人说话，被大人打骂也不吭气，还试图从孤儿院的围墙跑出去过。
有些小孩就说他被青蛙精附身了，也不知道是谁瞎掰的，渐渐流传开，就没人叫他的名字，慢慢变成了，叫他小蛙。
也没人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栋好像也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以前是闷，后来却是阴沉。以前从来不跟孩子们玩的院长却跟他关系好起来，那间单人宿舍本来是院长有时候临时在这边休息准备的，他过去下班后总是开着车回郊外的别墅去住，现在却常常留宿院里，并且很多次，有起夜的小孩说，晚上了小蛙都跟院长在单人宿舍里。
而且小蛙会哭。
孩子们对院长更加惧怕，本来那也不是个会跟小孩亲近的人，在孤儿院里来去的时候小孩子也不敢多看他一眼。继而白栋也被孤立了，没有人觉得小蛙被弄哭是件值得同情的事情，那些未曾得到健全教育的孩子，反而觉得是小蛙做错了事。
而令人奇怪的是，大人们也对这件事保持缄默。
邓奶奶曾经跑去质问过院长，为什么要在晚上不让白栋回宿舍，而是带到自己的屋子里，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因为对孩子喜爱，白栋哭也是因为这孩子太文弱，整天被群女人带着，不像男子汉，才教训他的。老人家并不会切中要害，也不晓得这种事情到底有多严重，被那圆滑的院长几句堵了，就说不出更多话来。
后来小蛙不会哭了，不管是被其他孩子欺负还是晚上在院长的宿舍里。
再后来小蛙也并不是太常去院长的单人宿舍了。
只是越发努力用功起来，熄灯后就捧着书到路灯下去读。全班第一他都不满足，考出了他在的那间普通公立学校建校以来最好的成绩。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x市医学院，因为那是他的第一志愿。
然而高考的最后一场考试，他被举报作弊，后来被落实，取消了成绩还被惩罚三年不得高考。
那个破了校记录的白栋怎么可能作弊呢。
所有人都扼腕可惜，邓奶奶还哭了，只有院长说，白栋一看就是个出息不了的，还想去x市，他就配一辈子呆在这里。
白栋的整个少年时期，从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嘴里，被零零碎碎地讲述，最终拼凑起来。沈还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脏却好像一直紧缩，直到砰的一下张开，更剧烈地跳动起来。
院长说白栋就配一辈子呆在孤儿院，他错了，白栋终究是离开了那里，而真正一辈子要呆在孤儿院的，却是他自己。
沈还不再来孤儿院的第一个星期，院长就出了事，他本想谋个更捞油水的职位，却搭进半副身家才保住了院长的职位。而且他总觉得，那堆麻烦事没有继续，好像是整他的人没顾得上继续。
与此同时的沈还，开车将白栋带到了x市医学院里，在坐满捧书的学生的幽静树林边问他：
“你想要吗？”
“如果想要的话，就把你给我吧。”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沈还一边步出那间常去的餐厅一边掏出烟来，等着司机来接。
在公共场所吸烟多少都是件不太好的事，他就走到一条狭窄的楼与楼之间的死胡同口去，风向往里，烟味就熏不到行人。
街道喧闹，这条死胡同就像一处因为鄙陋而显得清静的暗所，沈还靠在还算干净的墙砖上，慢慢吐着烟，然后不经意地瞥见了同样靠在胡同里吸烟的白栋。
白栋穿着餐厅统一的制服，马甲西裤和蝴蝶领结，他大概是偷空从后门溜出来放松，把领结扯散了，明明他的对面是不过丈余外的墙壁，但他没有焦距地目视前方的眼睛，却像是在看非常遥远的地方。
那种眼神让沈还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他的职业本能也好，神经过敏也罢，总之他在那一瞥里，对这个瘦削清秀的服务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种兴趣会变成其他东西。
在与白栋熟识之后，他逐渐开始无暇顾及曾经蠢蠢欲动的探究心理，而是单纯地享受着与尚可称为少年的这人相处。随之而来的缓慢涌动的情绪，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然而得到这个人却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沈还在几次状似无意地与白栋肢体接触后，发现白栋对他的态度不耐起来，像是浑身僵硬、条件反射地投送过来恶狠狠的眼神。
沈还这才想起来，最初被白栋吸引，也正是因为那人有一双蒙着雾似的眼睛，不像是用来遮掩，倒像是某种用来迷惑人的假象。
那样雾蒙蒙的冷淡的眼睛，是假象。
沈还找到了白栋的孤儿院，盲鹃市福利院，白栋大约是从婴儿时期就在那里生活了，直到高中毕业。
他找到了据说与白栋关系非常好的奶奶，跟那老人家坐在院子里聊了一个下午。老人似乎也没什么亲人，一直住在福利院，到年纪后也一边拿着退休金一边做些轻松点的活，有已经参加工作的孩子会给她寄钱。
“那些钱都给孩子们拿去买书了，玩具什么的，我天天呆在这里，要出趟门也觉得门前那坡太长太陡，没什么需要花销的地方，自然是该给孩子们买些更需要的东西，院里的情况本来就不好，要花钱的地方可多。”
情况不好吗？沈还想起院长停在篮球场边的车，那不像是一间情况不好的福利院院长该有的待遇。
“诶，我总是在想，要有足够的钱给每个孩子都挑一个玩具就好了，像小白小时候，他画画拿了奖，得了只玩具猫，结果拿回来还充了公，被孩子们争抢的时候弄坏了，他为了那事哭了一整天呢。”
“一整天啊。”沈还无意地接话。
“是啊，小白小时候可爱哭了，还被其他坏小子欺负，说他跟个小姑娘似的。”
“倒跟我现在认识的不一样呢，怎么看也不像是爱哭的人。”
邓奶奶本来想说什么，蓦地忍住了，只是有些伤心似的，用苍老的手指抚了两下衣角。她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小白那孩子小时候太苦了，要不是生在孤儿院，他该长成多好的青年啊，这里毁了他。”
沈还的瞳孔凝了凝，之后却也问不出更多来。x市离盲鹃市挺远，他却每星期跑一趟，跟孤儿院里的人混熟了，那些邓奶奶不愿意跟他说的事情，自然会有人跟他说。
不记得是几年前了，那时候白栋还在是初中生，长得瘦弱秀气，跟比他小几岁的孩子站在一起，也看不出他年纪长。他性格不好，太闷，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所以一直未被领养，孤儿院里年纪跟他相仿的也大多是些脾气古怪的，所以也会欺负他。
那段时间白栋的学校里好像布置了一项生物观察作业，大家都选昆虫作为对象，白栋成绩好，做什么都认真，就不想用千篇一律容易捕捉的昆虫。孤儿院有一片自种的菜地，那里晚上会有蛙叫，他整天蹲在沟渠边，一边做记录一边试图逮住一只青蛙，但一直没成功。
晚上青蛙叫的最欢的时候他也不回屋子休息，他比较乖，所以老师阿姨就没太管他，要他熄灯前自己回去。
有个晚上白栋一整夜都没回宿舍，第二天同室的小孩发现了，跑来跟老师打小报告，大人们去那块田边找，也不见人影，最后却是在去报告院长的时候，在院长的单人宿舍里找到的。
看白栋过了熄灯时间也没回宿舍，所以就带来了自己的房间。当时院长这么解释。
但是把白栋带走的老师说，白栋身上有伤，那时候是夏天，穿着短裤背心，胳膊腿上都有淤青，衣服也有点破，而且发烧了。
不知道当时大人们是根本没有那个意识，还是隐约知道什么，却也没有给白栋验伤。
白栋发烧的时候，眼角一直流眼泪，还喃喃着青蛙。
他清醒过来后不对劲了一阵，不去上学也不跟人说话，被大人打骂也不吭气，还试图从孤儿院的围墙跑出去过。
有些小孩就说他被青蛙精附身了，也不知道是谁瞎掰的，渐渐流传开，就没人叫他的名字，慢慢变成了，叫他小蛙。
也没人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栋好像也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以前是闷，后来却是阴沉。以前从来不跟孩子们玩的院长却跟他关系好起来，那间单人宿舍本来是院长有时候临时在这边休息准备的，他过去下班后总是开着车回郊外的别墅去住，现在却常常留宿院里，并且很多次，有起夜的小孩说，晚上了小蛙都跟院长在单人宿舍里。
而且小蛙会哭。
孩子们对院长更加惧怕，本来那也不是个会跟小孩亲近的人，在孤儿院里来去的时候小孩子也不敢多看他一眼。继而白栋也被孤立了，没有人觉得小蛙被弄哭是件值得同情的事情，那些未曾得到健全教育的孩子，反而觉得是小蛙做错了事。
而令人奇怪的是，大人们也对这件事保持缄默。
邓奶奶曾经跑去质问过院长，为什么要在晚上不让白栋回宿舍，而是带到自己的屋子里，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因为对孩子喜爱，白栋哭也是因为这孩子太文弱，整天被群女人带着，不像男子汉，才教训他的。老人家并不会切中要害，也不晓得这种事情到底有多严重，被那圆滑的院长几句堵了，就说不出更多话来。
后来小蛙不会哭了，不管是被其他孩子欺负还是晚上在院长的宿舍里。
再后来小蛙也并不是太常去院长的单人宿舍了。
只是越发努力用功起来，熄灯后就捧着书到路灯下去读。全班第一他都不满足，考出了他在的那间普通公立学校建校以来最好的成绩。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x市医学院，因为那是他的第一志愿。
然而高考的最后一场考试，他被举报作弊，后来被落实，取消了成绩还被惩罚三年不得高考。
那个破了校记录的白栋怎么可能作弊呢。
所有人都扼腕可惜，邓奶奶还哭了，只有院长说，白栋一看就是个出息不了的，还想去x市，他就配一辈子呆在这里。
白栋的整个少年时期，从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嘴里，被零零碎碎地讲述，最终拼凑起来。沈还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脏却好像一直紧缩，直到砰的一下张开，更剧烈地跳动起来。
院长说白栋就配一辈子呆在孤儿院，他错了，白栋终究是离开了那里，而真正一辈子要呆在孤儿院的，却是他自己。
沈还不再来孤儿院的第一个星期，院长就出了事，他本想谋个更捞油水的职位，却搭进半副身家才保住了院长的职位。而且他总觉得，那堆麻烦事没有继续，好像是整他的人没顾得上继续。
与此同时的沈还，开车将白栋带到了x市医学院里，在坐满捧书的学生的幽静树林边问他：
“你想要吗？”
“如果想要的话，就把你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