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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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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王走后,皇帝仍坐在椅上,并未吭声。

    高内监摸不准是什么情形,只得加倍小心服侍,谁知这一回皇帝的情绪远比以前来得更久,一直到了晚饭后仍是暗沉沉的脸色,高内监内心越发紧张,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眼不眨地伺候着。

    亥时过了一半,按照往日皇帝十数年来的作息时辰,这时候便该洗漱安寝。高内监心里松了半口气,忙低声道:“陛下,时辰到了,该去安歇了。”

    皇帝脸色更沉,冷冷瞥了他一眼,高内监一惊,忙跪在了地上,口出求饶之声。

    皇帝越发不耐烦了,挥了挥手:“罢了,起身。预备去龚昭仪那里。”

    高内监一愣,忙道:“可是陛下,这日子不对……”原来,皇帝自十多年前睿王之乱中腹部中了一箭,那射箭之人膂力甚强,又带着满腹刻骨仇恨,这一箭将皇帝肚腹狠狠射个洞穿,险些毁了肾脏。肾藏精,主生育,果然之后数年皇帝便是康复,也再无所出,彼时两个儿子尽皆夭折,膝下只有一儿一女,皇帝心底也是着急后嗣,更暗觉羞愤难忍,便命人悄悄请遍名医,数位国手诊脉之后,皆说此症并非不能愈,但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须得长期用药调养,在女色上便更要收敛。

    皇帝那时还能耐得住性子,果然遵了医嘱,从此早睡早起,作息规律,饮食适当,且一月之内不过去后宫三四次,并无放纵。这般一坚持便是五六年。虽然身上旧伤总在阴雨天发作,疼痛难忍,针灸医药皆不管用,但其他时候,皇帝的身体和气色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直到前年太子骤夭,皇帝大恸,许是因为没了太子这个指望,又许是这些年的医治总不见效,皇帝耐心告罄,满心苦闷难解,便在后宫女色上开了戒,纵情于声色犬马。朝臣们有心劝诫,但皇帝丧子,性子陡然阴沉,戾气鼓胀,正恨不得有个撒气之人,众人谁都不敢去触他霉头,况且皇帝虽沉溺后宫,却不见专宠于谁,更不见因宠失正,可见他是有分寸的,众臣子本也忧心国本,见此并无伤大雅,便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果然去岁末上,夏贵妃终于诊出喜脉,一时皇宫人人皆惊,臣子们大大松了口气,果然皇帝并非无能之人,国本有望。皇帝自己更是不必说,惊喜异常,接连厚赏了夏贵妃及其家人,且免了北方洪灾州县三年的税赋。若非夏贵妃不得圣心,赏赐定然远不止这些。

    但也因了夏贵妃不合皇帝心意,纵有了孕,皇帝对她也未曾增添多少男女之情,反在后宫其他妃嫔那里流连得更多,显然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儿女。一时,后宫年轻貌美的宫女多有承恩,惹得几位位高年长的宫嫔争风吃醋不说,皇帝自己的身体也是虚耗过度,大不如前。高内监看他一日比一日发青的眼底,也是心惊胆战。去皇陵之前,太医诊脉后,还特地叮嘱,金一两个月少近女色为妙,皇帝似是不大放在心上,但之后不久便是去皇陵祭祀,这等场合自是不便再亲近女色,高内监好容易松了口气,谁知才回宫,皇帝又故态复萌了,显然并没有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不得已,高内监这才出口阻拦。

    皇帝听了他的话,并不说话,只轻轻嗤笑一声。高内监肝胆皆寒,忙伏倒在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皇帝本就烦心,有心去后宫消遣,又被高内监闹了这场,损了兴致,便皱眉起身,往偏殿去了。

    高内监战战兢兢跪在原地,直跪了近一个时辰,待到偏殿里灯烛熄灭,显然皇帝已经安歇睡下。从那边钻过来一个小内监,看高内监还跪在原地,忙不迭过来扶他:“哎呀,师傅您快起来。皇上说了,等他睡下您就能起身了。”

    高内监比皇帝还大好几岁,已经是望五的人了,又素来养尊处优,很少被这样罚跪,一时只觉得膝盖酸麻发痛,一动便有如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真恨不得拿斧头砍了这两条腿去。

    小内监忙将他扶着换了个姿势,先坐在地上缓一缓,又轻手轻脚给他拿捏腿部。

    高内监哟哟轻叫了几声,终于缓了过来,便问小内监:“皇上睡了?”

    小内监忙点头:“睡了,睡了。”顿了顿,又道,“只是临睡前还是把宋婵姐姐……”他停住话头,高内监因了什么被皇帝责罚,福宁殿已然都知晓,这话说出来,怕高内监会难堪。

    高内监叹了口气,腿上隐隐仍是酸麻,皇帝越发喜怒无常,连对他们这些内宦心腹也越发不假辞色,就连自己,都得受这些皮肉苦。可不劝着些又能如何,不说这几十年伺候的主仆之谊,不忍看皇帝作践身体,单说他自己的利益得失,此时皇帝还在,他自然是满宫头一把交椅,无人不敬,倘若皇帝一朝宾天,那他这个太监总管,就什么都不是了。眼下后继之人不明,他纵有心对未来新帝献殷勤,也无处可去,与其那样,还不如巴紧了皇帝这棵大树,横竖皇帝心里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都是门清,便是今夜罚了他,明日便也会在别的事上补偿,不会亏待他。

    这一夜,高内监自是满腹盘算,辗转反侧,而德象宫另一处的隆福殿,身为主人的董太后也是夜不安寐。

    杨嬷嬷担心董太后身体,便主动接了守夜的差事,半夜听得太后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她便起身,将银灯剔凉,从小炉上的暖锅里捧了几色清粥并几碟小菜来,奉到太后凤床边,见董太后侧身向内躺着,便低声唤道:“太后,您晚膳没用,此刻若是饿了,不如进些粥吧……”

    过了好一会儿,董太后才慢慢地动了动身子,杨嬷嬷一直耐心等着,见如此,忙放下托盘,将太后扶起来。

    董太后颓然半靠坐在床头,对杨嬷嬷道:“没有胃口,你沏一盏莲子茶来。”

    杨嬷嬷听得董太后终于开口想吃点东西,心头欢喜,忙不迭应了一声,果然去沏好了捧来。

    董太后凑在她手中喝了两口,看着杯中漂浮的粉白莲子,这莲子是去岁夏日里收集晒好的,早就剔掉了莲心,不免又触动了心事,将杯子推开,苦笑道:“闻得古时有个文人大家,临终时对儿子们说了个上联,便是‘莲子心中苦’,儿子们苦思,却始终对不出下联,这下联其实很是简单,便是‘梨儿腹内酸’。可见天下父母,心中总是酸苦。”

    杨嬷嬷见她又在心伤,忙劝道:“陛下儿女缘上略浅了,不能体会太后心中怜子之苦。太后且勿太悲伤,以免有伤身体。”

    董太后看了她一眼,嗔道:“老杨,你可是糊涂了,再如何,皇帝也是能随意褒贬的。”

    杨嬷嬷自知口误,忙认错请罪。

    董太后乏力,摇了摇头便不说话,目光垂下,看着地上铺的地衣出神。

    这些地衣,还是从以前宫中搬来,原本和隆福殿地形不合,不知内侍监用了什么法子,各色家具摆放后,倒也看不出异样,只是再好的贡品,用了数十年,不知多少人踩踏过,这地衣也免不得损耗过重,兼之虫蛀污侵,踩在上面已经不是当初的‘彩丝茸茸香拂拂’,‘罗袜绣鞋随步没’了,反是时高时低,若是不小心便会跌一跤,幸而宫娥们已经习惯了,步步小心,倒也没什么事。

    当初迁宫时,皇帝位显孝心,百般劝太后更换新地衣,太后不肯,只说:“这是先帝最喜欢的地衣花色,如今旧匠人早已作古,已无人能再织出了。我心念先帝,也不忍心将它更换。”这个理由,不但留下了地衣,还将旧日宫内所有旧家具用具尽皆搬入了隆福殿。

    这于宫内而言,不过是省了一笔银子开销,于宫外之人,却是太后心胸宽和,须知先帝虽立了董太后所生的庒王为新帝,当初却是将董家砍头抄家流放了的,董太后娘家亲族覆灭,自己嫡亲兄弟侄儿尽皆死于此,她还能这般惦念先帝,记先帝的好,可见这位太后不但识大体,且是个心慈念旧的。一时朝中纷纷褒赞太后乃是一代贤后,连那些在灭董家时尽过心力的臣子也都全数放下心中大石,不再担心秋后算账,也不再有别样心思,新帝登基之处朝堂的动荡可说定了一半。

    董太后素来平和温婉,却外柔内刚,当初既定了这主意,便是后来朝堂稳固,不需再做出姿态,皇帝再来相劝,她仍旧是不肯将老旧家具装饰更换了。数年下来,连杨嬷嬷也弄不清,太后到底是不是果然已经放下旧事,真的是在怀念先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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