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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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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王这一病又瘦了不少,拱肩缩背蜷在那里,更显幼弱,偏他有气无力地,还能细细碎碎,将这一段时日的事说了个遍,一路哭诉自己委屈,先是被武安侯府恐吓,继而又被几个刁奴把持了漪兰殿,害得他食不果腹,险些饿死。

    荆王会提及这些事,原在皇帝意料之中,但没料到的事,他竟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怨妇模样在这里抱怨,将自己说得十分娇弱可怜,以此博人同情。

    皇帝到底不是寻常人,最初的惊愕过后,脸色又恢复如常,耐着性子看他将眼泪鼻涕都糊在自己常服的袍角,到底按捺住,只略带几分嫌恶地挑起了眉。

    终于等到荆王说完,皇帝眸色微动,伸手拍拍荆王肩膀:“阿镕受苦了。实在是他们底下人办事不利,派了这么个刁奴去漪兰殿,竟让堂堂亲王受这样的苦。”

    高内监听了,忙上前认错:“都是老奴老眼昏花,以为小崔子他是个能干的,才让他留守在福宁殿,谁知竟是看走眼了。荆王殿下恕罪。”嘴上说着恕罪,却只是微微弯了腰,并没有寻常下仆犯了大错跪地求饶的姿态,显然这个请罪并没有多少真心。

    荆王心头冷笑了一声,面上仍是可怜兮兮的表情,打了个哭嗝,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皇帝:“皇叔,这几个奴才犯上作乱,定要他们处死侄儿才甘心。且这些还不是最要紧,昨夜,竟有人放了以前东宫伺候父亲的金善来,那金善这些年不知被谁收买了,变了一副心肠,话里话外全是对叔叔不敬,真真罪不容诛,还请皇叔即刻派人将那金善捉拿了,好叫他不能再坏了皇叔的清名。”

    皇帝瞳孔微缩,略一顿,方道:“竟有这样的事?!阿镕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荆王摇头,斩钉截铁道:“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定然不会有错。”

    皇帝沉默下来,抬起眼看了高内监一眼,高内监会意,忙道:“殿下言之凿凿,只怕是真有其事,但不知那金善说了些什么,让殿下如此介意。”他这么问,大约是想引出荆王先前和武安侯府那段纠葛。

    偏偏荆王并未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回应,先是一僵,咬着唇犹豫了片刻,似乎有些不敢看皇帝的眼睛,结结巴巴道:“那金善,他竟然说……说……”

    “说什么?”皇帝直起身,紧盯着蜷缩在脚边的侄儿。

    荆王吓了一跳,像受了惊的兔子般弹起了身子,想哭又不敢哭,但看着自家叔叔略带冰冷的眼神,他还是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他说父亲的死不是意外,还说皇叔要斩草除根。”

    高内监原本屏住呼吸看着荆王,结果听了这话,还未知皇帝如何反应,他自己便如清空里一个大炸雷,险些轰得眼前一黑,这荆王,竟敢说出这些话来。

    若说先前还隔着一层厚厚的窗户纸,双方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有什么猜忌怀疑也只是藏在肚里,那么此时,荆王就是实打实地将这窗户纸捅个对穿,先不说这事闹开来会有什么后果,单就这行为而言,若不是颇有胆略别有用意,那就是十足地傻到头了,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皇帝本就多疑,自然先想到的是先一种可能,以为荆王今天是要摊牌闹事了,眼下这人还抱着自己的腿跪在脚边,若一言不合闹翻,他又有什么不轨之心,那就防不胜防了,皇帝这样一想,下意识就往后缩了下腿,十分戒备,奈何荆王故意抱得紧,随着他缩腿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一扑,荆王猜到皇帝用意,便装作愣了一下,继而嚎啕大哭:“皇叔,怎么连您都信那些奸诈小人的挑拨了呢,侄儿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全靠祖母和叔父垂怜才苟活至今,皇叔如何待我侄儿怎会不知,若皇叔要因了这起小人作祟偏与我生出嫌隙来,那我……那我在这世间还有何立足之地。”

    他语气急切,一行哭诉完,又急切而焦虑地抬头看向皇帝,那眼巴巴的样子,像是生怕皇帝真的有了什么心结。这让皇帝惊诧意外之余,突然意识到一件许久以来都被忽略的事,或许荆王和自己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一直以来,皇帝忌惮荆王,因了荆王一日比一日长大,而自己一天比一天走向衰老,他本能地更加不喜,自己会衰弱老去,而荆王正要走向成年,等到他真正白发苍苍之时,荆王正值年富力强,若是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那时候的自己必然是防不胜防,甚至性命堪忧。

    所以,一直以来他容不下荆王,也不能容,这种心态,在小太子死后更加明确清晰,甚至变本加厉。没有人比皇帝自己更清楚,国不可无储,眼下夏贵妃腹中未知男女,荆王血脉最近,若自己迟迟无子,荆王本就是嫡脉孝恒之后,便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之选。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便是最可怕的。世间崇了数千年的儒家,重名节,轻生死。荆王虽被自己压制,连孝恒太子旧人也都凋零殆尽,但只要这名还在,荆王便不会少了支持。

    之前因了丧子之痛,皇帝情绪暴戾,越发喜怒无常,诸臣暂时不敢触他的逆鳞,后来荆王出京,朝上清流便有蠢蠢欲动之像,只这时有了夏贵妃之孕,臣子们便又都沉下心来观望,所以,虽然如今诸臣还没有说什么话,甚至没什么人亲近荆王,可一旦夏贵妃生下的是女儿,只怕立荆王为太子就会立刻被人提出,附和者必然不在少数,那时,朝堂给予的压力定是个沉重的负担。皇帝半生刚硬,又自诩明面上孝道尽足并无瑕疵,自己背挺得直,所以从来不畏惧臣工物议,虽如此,毕竟如今已然年过四旬,年轻时的旧伤时不时发作,种种疲态已显,再要扛下朝堂之议,必然力不从心。

    所以,为了防范于未然,釜底抽薪便是万全之策。荆王,留不得。

    皇帝有这心思,但他当日一念之仁,又有董太后护得严实,便没能在睿王之乱后立刻要了年幼荆王的性命,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之后,为树立明君形象,抹掉别人眼中他早年军中残暴之名,他不得已,只能耐着性子做个孝仁明君的样子,便更动不得荆王。恰巧荆王本就生得弱,一次病危,险些没活下来。皇帝心下便有了新算计,只不用明刀明枪,只拿钝刀子,水磨工夫杀人。谁知荆王竟命大,几次徘徊病榻竟也熬了下来。甚至比他的太子活得还长。

    这便让皇帝越发憎恨,直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后快。但他这些年帝王做下来,深知身前身后名之重,他若真杀了荆王,便更坐实了他弑兄之事,荆王反成了同情怜悯的对象,与其如此,不如索性让荆王自己成了个反贼,一旦他反了,那么自己派兵镇压便成了名正言顺,那时,荆王便成了乱臣贼子,不但他自己性命名声全无,连带着死去十多年的孝恒太子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因了这番念头,荆王便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躲过了一场性命之忧,被送去荆城就藩。

    皇帝这番心思,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实在和他以往速战速决的果断截然不同,若被旁人知道,只怕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实在是他心头对旧事的执念太深,且既做不到当个明君,却又不甘心留个暴君之名。

    这世间,有两种帝王十分特别,一种是未上位之时手段狠辣,继位后便修成个贤德明君,将前事一把遮掩了,留下的多是千载传颂,譬如贞观,而另一种,便是即位之前忠厚沉稳,偏成了万人之上后便*膨胀,最后落得个残暴之名,自己也身首异处的下场,其中代表便是李亚子。皇帝如今做不到第一种,又不肯沦落到第二种落个骂名,便暗中把荆王往逆贼上推,好便宜行事,只是这计划因了董太后之阻及种种不可测因素,迟迟没有奏效。久拖不决是兵家大忌,皇帝先前便吃过教训,此时便不肯再拖,但眼下荆王这姿态,便叫他又迟疑了。

    荆王离他最近,几乎呼吸相闻,怎会察觉不出对方状态,他心头一紧,打定主意要更进一步,忙喊道:“皇叔定要救救侄儿,侄儿只要活得一条命来,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叔父。”

    “哦?”皇帝阴沉着眼,道,“如今都有昔日兄长身边之人将朕说成是弑兄之人了,朕便是为了避嫌,怕也不好多做什么。”既然荆王将话说开,他便也不多遮掩什么,单刀直入将话说来。

    荆王急得细细的脖子上涨满青筋,义愤填膺道:“那分明是狼子野心之人,皇叔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侄儿从来不信的。侄儿多病,若不是皇叔素来庇护侄儿,侄儿哪能活到这么大。先前侄儿缠绵病榻之时,除了祖母和皇叔关怀体恤,从来不见这些人,现下突然冒出来,定然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想利用我呢。侄儿也是卫家之人,怎会如此愚钝,不信自家叔叔,反将那些谎话都信了?”

    皇帝到底更老辣,对他这番话到底有几分出自真心尚还存疑,但有一点却再清楚不过,这荆王分明是个怕死胆小之徒,这一番哀哭泣涕,无论说得多么动情,到底,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小命。怪不得将漪兰殿下人尽数带走后荆王并没有一丝反抗,像是根本不在意手下人的性命,甚至被那般饿肚子羞辱他都没有反抗,到底,是胆小惜命,弱势并无屏障之时便忍气吞声,一旦有了靠山立刻就变了一副模样。

    果然,自己先前将他想成个有城府的能忍之人,真是高估他了,从荆王进门至今,他半个字都没问起那些被关起来的下仆,先是草草将邱总管告了一状,继而重点便是用在努力消除皇帝疑心,为自己开脱。十足十是个自私之人,且色厉内荏,胆小如鼠。

    皇帝忽而觉得心头一块沉沉的石头荡然无存,纵然自己已没了太子,但兄长孝恒太子的这个儿子,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这样子,便如个扶不起的阿斗,注定成不了器。

    那边厢,夏泓听得一阵熟悉的翅膀扇动声,便出得屋来,眼见四下并无别人,便装作散步,慢慢踱到屋后僻静处,轻声唿哨,果然,屋顶一只咕咕叫的鸽子立刻扇着翅膀飞了下来,停在他肩上。夏泓取下鸽子腿上小竹管里的纸,一展开,里面无头无尾,只有三个字,齐,舞,妥。

    夏泓眉头微展,从袖中抓了几粒玉米仁喂了鸽子,再轻轻挥袖,那鸽子立刻咕咕叫着又飞上了蓝天。

    他抬头看着鸽子远去的背影,缓缓一笑,果然,齐王孙女这步棋,真是再好用不过。

    却说隆福殿里,太后自见了俞宪薇,问了几句话后,便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

    宝庆公主心头着急,同俞宪薇坐在西配殿里,却总是坐立不安,时不时遣人去问一问正殿的动静。

    俞宪薇见她这般焦躁,劝道:“太后娘娘这些年大风大浪,何等事情没见过没经历过?公主且静心,等娘娘自己个静静,等觉得舒坦了,自然就好了。”

    宝庆公主不改焦虑:“若是别的事倒还罢了,偏这次和祖父有关,祖母只怕受的打击不小……”她抬头看了俞宪薇一眼,又垂下了眼。

    俞宪薇微惊,知道对方对自己到底有所顾忌,却再不多问。

    宝庆公主也察觉局面有些尴尬,忙移开话题道:“眼下镕弟去见了父皇,还不见有消息传出,也不知情形如何?”

    俞宪薇不知怎的,半分担心都没有,只觉得荆王此行定然平安,便道:“想来应无事。”

    宝庆公主长长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3╰)╮,我大概算是全123言情最纠结拖沓的作者之一了吧,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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