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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公主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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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金忙躬身又行了一礼:“小婢方才是听得内里有动静,怕姑娘有什么吩咐,又担心照水妹妹年纪小睡得沉,误了姑娘的事,这才想进去服侍,并非存心要打探什么。”

    俞宪薇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相信她的话:“若不是存心,又怎会听完全套?姑娘纵欺我人小不知事,也不该拿我当傻子。”

    她心头转得飞快,已然下定决心,她是初来乍到,与其被燕金拿住这把柄日后处处掣肘,不如就此和董太后回明了,她此刻和董太后还没什么牵扯,若太后能容下自然最好,倘若太后不喜她为人,也只会直接送她回去,两人间还算过得去,可日后若有了亲情再爆出此事,必会让董太后有受骗之感,只会加倍厌恶她,得不偿失。

    既然清楚,她也不必和燕金废话,只冷冷瞥了一眼便要转身回内殿。

    燕金在内宫数年,怎会看不明俞宪薇眼神中深意,她心一颤,忙跪了下来,语气全软了,哀声求道:“姑娘恕罪。小婢不是有意,请姑娘高抬贵手。若被太后娘娘知道,怕是小婢活不过明天。请姑娘怜我也是个被人所害之人,和姑娘也是一般遭遇,就饶过我这一遭吧。”

    虽有主仆之分,但她是在深宫摸爬滚打长大,自问比之宫外人见多识广,看俞宪薇年幼,便不自觉有了些轻视之心,虽是有心投靠,终难免在言辞神态上流露出小心思,谁知俞宪薇这般果断决绝,毫不拖泥带水,她心头便连半丝轻慢之心也没了。

    听了这话,俞宪薇慢慢回转身,并未说话,只静静看着燕金。蜡烛的火光微微跳动,印出她长长的黑影也在墙上舞动,看得人汗毛倒竖。

    燕金唇咬得雪白,俯身道:“小婢自幼入掖庭为宫女,原是在浣衣局,又入针工局,邱总管来给太后宫里挑人帮着做零散针线活,挑中了小婢,结果小婢的一个朋友却不忿,便想弄瞎小婢的眼睛取而代之,小婢将计就计,拆穿了那人的计谋,她一时慌乱,反自受其害,被自己的针弄瞎了一只眼。”她捋起额边碎发,那右眼眼角边果然一小点红色疤痕,不细看倒像是一点红痣,显然当初这位置的确是受过伤,而且伤痕至今犹在,必然那时伤得不轻。

    “这件事另有交好的宫娥私下说过我,责备我太狠毒了些,手下没留情,小婢有时回想,也会心有不安,但小婢从来都很明白,当日若我有一丝半点怜悯之情,那瞎了眼睛被赶去做苦力的人就是我。”许是时间久了,她说到这事时很平静,就像在讲一件不足道的小事,半点惊心动魄之感也无,“今日原本无意听姑娘的私房话,立时便想避开,只是听得只言片语,小婢亦有所感触,便忍不住听完了,只觉得心里一块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小婢从无害人之心,也无害人之行为,那人是咎由自取,又与我何干?小婢心中甚是感激姑娘,也钦佩姑娘这番决断之心,并没有想对姑娘不利的意思。”

    俞宪薇眸光微深,盯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小宫娥,看得燕金心头直发颤,不由自主垂下了头,心中越发不明,为何俞姑娘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竟能有这般凌厉清冷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根本承受不住她目光。这等压人的冷意,入宫这么久,她也只在几位主子身上感受过。

    “我的事,我自会寻机会告之太后。”半晌,俞宪薇终于淡淡开口,“你的事,我只当没听见,你也只当没说过。如此便了。”她不信燕金,但也不愿害了燕金。索性只当没有今晚的事,两不相干。

    燕金有些失望,但也知俞宪薇是存了一分善意在内,便低头道:“多谢姑娘宽容。”

    进得内室,迎面却看见照水光着脚站在地上,手里倒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烛台,虎视眈眈盯着门口,她这样子险些吓了俞宪薇一跳,忙关好门,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照水满脸激愤:“若她对姑娘不利,我就去给姑娘出气。”

    俞宪薇本来心头沉重,反被她逗笑了:“好了,快收起来,这成什么样子。既然你知道了,以后咱们就都把嘴巴放到肚子里,说什么都多过一遍心。”

    照水忙点头应了。见天色已过了子时,忙又伺候俞宪薇歇下,主仆两被这半夜里一惊一乍的事给闹得疲倦了,不多时都入了睡梦中。

    次日晨起,燕金、宝带便领着几个小宫娥进来,帮着俞宪薇穿了一身新衣。燕金神色如常,俞宪薇也不曾多看她一眼,两人便像是无事发生一般,一丝异常之处也无。

    针工局的手艺自是不同凡响,且这衣裳乃是宫装样式,顾及了俞宪薇尚在孝期,只用素淡颜色,长长的青绿色窄袖宫锻褙子,缎面上有浅金色鹭鸟团花纹,腰上系着褶皱精致的素白绫裙,针脚细密,水波流光。如今俞宪薇只是十来岁的小女孩,仍是双鬟髻,因她不爱刘海,碎发便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发饰也少,只用青头绳系出双鬟,又在髻根上插了一对精巧的小小金鹭鸟,双翅是活动的,随着走动微微颤动,似是要展翅高飞,既新巧又灵动可爱。

    许是人靠衣装,这一身宫装换上,俞宪薇便像是换了个人,平添了几分清雅之气,兼之休息一晚缓解了疲累,脸上皮肤微微带了些水色,虽仍显苍白,比昨日干燥开裂的样子不知好了多少。

    当她缓缓走进隆福殿正殿时,董太后都看得愣了一愣,方招手叫她过去,仔细看了许久,又笑道:“你母亲小时候也爱这样装扮,那时候你外祖母带她进宫来看我,她总是抢在你外祖母前面进了我宫里,笑着扑到我身上。那孩子平素是个再文静淑婉不过的,偏在我面前就是个爱说笑的活泼性子。”

    俞宪薇安静听着,过了会儿,方道:“想来母亲心中也是很敬爱太后的,所以在太后身边会觉得快活。”

    董太后宽心一笑:“是啊。”她眼睛看在俞宪薇身上,眼神却飘出很远,似是看到了遥不可及的往事,到底往事难追,最后只留下些许惆怅幻影,不可捉摸,她叹了口气,指着俞宪薇裙上的玉佩道:“这玉佩你外祖母也有一块,给了你母亲,她一直随身系着,你日后也这般佩戴着罢,只当是怀念她了。”

    “是。”俞宪薇低头道,“我从未见过母亲,也不知她是什么模样。”

    董太后将佛珠一圈一圈绕在枯枝般的腕上,道:“无论是何模样,逝者已逝,在生之人纵然如何怀念,也是回不来的。你年纪还小,将来还有几十年好过,若只用心在追忆往日,便是本末倒置,误了自己了。”

    俞宪薇心中微寒,不敢抬头,只点头道:“记住了。”

    杨嬷嬷趁着空子忙笑道:“太后别光顾着和表姑娘说话了,早膳都摆好了,今日春暖天晴,正好用些熬得香浓的小米粥补脾益肾,各色面点小菜、云英面和鲜鱼羹也都在暖盘里热着,若想味道略重些,还有一道荠菜春笋汤。太后和姑娘去用些吧。”

    董太后将袖子抚平,对俞宪薇笑道:“我老了,倒不爱那些华丽的菜式,只好这些野菜清粥,你小孩家家的,怕是要跟着受苦了。”

    俞宪薇见太后起身,便顺从地过去扶住她一侧胳膊:“这些我原也是吃惯了的,并不觉得是苦。”

    杨嬷嬷道:“正是呢,这一路上表姑娘夜都吃得清淡,而且颇爱食些荠菜和豆腐的小菜,小的还笑说,果然和太后是一家人,连口味都这么像。”

    董太后眉头微展,容色微暖,笑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会喜欢豆腐这么寡淡的食物?”

    俞宪薇道:“也并没有什么原因,只是看着还喜欢,所以偏爱些。”

    俞家虽已中落,但昔日的规矩架子还在,膳食上也颇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她在俞家自也受过富贵,各色珍品佳肴都是常吃的,而流落逃难时则落于尘埃,饿到极处时连干草树皮都咽过,许是饿伤了,重生后只觉一切恍然如梦,食物不过是饱腹活命之物,口腹之欲便都淡了,只将主食吃饱便足够,至于菜色,反是清淡食物更得她心。

    董太后缓缓点头,道:“‘水者柔德。干者刚德。无处无之,广德。水土不服,食之则愈,和德。’豆腐此物乃是有厚德的。你既爱吃,大约是性子本就恬淡安然之故。”见俞宪薇脸上神色如旧,并无了然之意,不免问道,“这是古人文集中赞豆腐的话,你从不曾读过?”

    俞宪薇摇头道:“家中不重女儿之才,只识得字,看过几本诗集文章,其他并不曾读过。”

    想到俞家每况愈下之态,必是当家人见识不广之故,连带着拘束了家中女儿的学问见识,董太后了然,便道:“读书才能明理,明理方好做人。你母亲当年就颇有才名,你父亲更是一榜传胪,你也不能太弱才好。既识得字,我正殿后面有座两层的书楼,里头是我这些年收集的藏书,总也有六七千本,你无事便可去取些书看,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

    俞宪薇点头道:“是,多谢太后。”

    董太后颔首,杨嬷嬷便请了她二人入席进早膳。

    俞宪薇抬眼看去,那一桌大小盘碟,都是寻常样式,食物份量都不多,但一眼望去便可看出极为精致,纵是一个小小的素馅包都是细白如玉饱满可爱,馅口的褶皱细密精巧有如雕琢而成,于细致处下功夫,叫人几乎不忍下口,和寻常人家的餐点几乎是两样东西。她有些惊讶,立时便释然了,纵然是粗茶淡饭,但这宫内的话,便不能当成宫外那般来理解。所以,当喝了一口春笋汤,尝到那满口鲜香,还有熬化在玉青色汤中狍肉的鲜嫩味道,便也不觉奇怪了。

    食不言寝不语,桌上自是无话,待到用完膳,漱口毕,董太后又对杨嬷嬷道:“今日早膳并无豆腐之类,既然俞姑娘爱吃,豆腐又有缓解水土不服之效,中午便多做两道吧。”

    杨嬷嬷才应了,忽听得外头宫娥来报:“太后娘娘,宝庆公主殿下来了。”

    董太后立刻喜笑颜开:“快让她进来。”俞宪薇知道宝庆公主是皇帝嫡长女,也是眼下皇帝唯一的子女,忙站起身来。

    只见深红的毛毡掀起,进来一个亭亭玉立的月白色宫装少女。

    她笑吟吟走近,给董太后行了一礼。

    董太后见她身上那过于素淡的颜色,只觉刺眼得很,不免眼神微黯,强笑道:“不是风寒才好么?你向来体弱,怎么就出门了?”忙叫宫娥把炭盆放近些,取了狼皮小褥过来给宝庆公主盖在腰腿上,再沏了热热的红枣姜茶来。

    宝庆公主故意瞥了俞宪薇一眼,笑道:“孙女心眼小,怕祖母有了新妹妹就不要我了,所以赶着来祖母跟前凑一凑,叫祖母别把我给忘了。”说着,上去拉了俞宪薇的手,不叫她行大礼,“妹妹初来宫里,又是从南到北,可还住得惯?”

    董太后忍俊不禁:“方才还说怕我忘了你,我看你倒是有了新妹妹就不要我这个祖母了。”

    宝庆公主笑道:“我要当个宽容温厚的大姐,好让祖母看了更爱我疼我些,自然是要先好好疼妹妹的。”便撇下太后,只和俞宪薇说话,又问俞宪薇的名字。

    听了那些话,董太后忍不住瞪了宝庆公主一眼:“十六七了还如此淘气,还好说宽容温厚,我看你妹妹不笑话你就不错了。”这一眼带了笑嗔之意,眼波如水,使得整个人突然如化雪生春般灵动鲜活起来,看得坐在宝庆公主身边的俞宪薇心头微跳。忽而明了当日董太后如何能够宠冠六宫、在众妃之前诞下皇长子。

    只是这样一位美人,如今却甘愿做个洗净铅华的干瘦老妇深居后宫,其中有多少故事,又蕴含了多少智慧,怕是如今的俞宪薇还体会不能。

    宝庆公主低头在俞宪薇手上写出一个媞字,口中笑道:“多了我这么个好姐姐,宪薇妹妹肯定是高兴都来不及,绝不会笑我的,是不是?”最后一句却是对着俞宪薇问的,俞宪薇只得点头应了。

    宝庆公主得了赞同,便带着十二万分的得意洋洋挑眉看向董太后。

    董太后再掌不住,撑着扶手笑了出来,殿内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殿内笑声不断,春暖花开。

    “哎呀呀,母后正在养病,怎的笑得这般热闹,可别扰了她老人家养病。”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殿内笑声。

    董太后停住笑,蹙紧了眉,抿了抿唇,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让长公主进来。”

    毛毡又掀起,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前面那个大约四十上下年纪,细眼薄唇,颧骨略高,满头鲜亮珠翠,当中一枝大凤钗呈凤尾展屏之状,凤嘴米珠流苏垂至额前连着一颗红宝圆珠,双耳下是指头大的红宝葫芦金坠,身上绯红对凤团纹窄袖褙子,底下绛紫凤纹绣裙,露着的鞋头也是凤头型,衔着一颗浑圆的珍珠,看去富贵尊荣已极。

    董太后衣饰简单,却让俞宪薇觉得是真正的贵人,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宝庆公主也是不施脂粉,淡妆素裹,但举手投足间一国公主的大气从容展露无遗,而眼前这位长公主虽然满身华丽,却无法让人有敬畏之感,反觉得这人要靠金珠珍宝才能做出势来压人,只怕是个色厉内荏之辈。

    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见宝庆公主已经福身:“姑姑好。”

    俞宪薇知这位是寿春长公主,乃是先帝后宫宫人所出的庶公主,本身份不显,因皇帝年幼时冬日里落过一次水,是她上前将人救起,于皇帝是有救命之恩的,故而皇帝十分感念这位姐姐,继位后不但多赏了她食邑,厚待她夫家,更让她在后宫有了超然的地位。

    俞宪薇自然不敢和宝庆公主那般只行家礼,而是直接跪下磕头行礼。

    寿春长公主一进内殿便扫到了这个唯一的生人,视线便一直灼灼落在她身上,挑着眼角等着俞宪薇行完了礼,这才挑起嘴角,满意地笑着给董太后行礼:“听说母后病还未愈,我就带着娇娇来瞧您。亲孙女和亲外孙女在这里说说笑笑,您精神好些,病也好得快,皇弟也就能早些放心了。”说着将身后的小姑娘拉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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