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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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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却阮宁妃和龚昭仪这一出,俞宪薇这趟漪兰殿之行倒还顺当,太医们在内殿诊脉,她本就只是个二等女官,又不曾认得荆王,便不曾入内见过,只将东西交给素月,又跟着在各处查看了一番,听闻一切如常,便告辞出来。对这位前世里让数座城池涂炭,百姓流离失所的主,她心中早已勾勒出一个喜怒无常,暴戾残忍的男子形象,她自己都曾被这男子连累,逃难流离,苦不堪言,只是因着顾效,只得收敛了厌恶之情,故而,如今不见,于她而言倒无甚不可。

    杨嬷嬷总不放心,不肯躺下休息,只靠在床上等她们回来,好容易等得人回转,便拉着仔细问了一番,果然荆王一切安好,遂放了一半心,忽又闻听燕金说了阮宁妃寻衅之事,不免又将心提了起来,细细将当时情景问了一通,不免皱紧了眉。

    俞宪薇见状,道:“嬷嬷若觉不妥,我稍后就去阮宁妃宫里请罪可好。”

    杨嬷嬷摇头道:“无事。小的只是觉得疑惑,阮宁妃素日执掌后宫,并不是这样草率行事之人,她这般来寻姑娘的不是,倒显得是存心为之,似乎是故意要得这么个结果。”

    这话说得俞宪薇也想不明白了:“若真是如此,那宁妃娘娘这样又是为何?”

    杨嬷嬷心头已猜到些微,阮宁妃这么做,若不是因为有什么事要针对荆王,就是因为眼前人。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也摸不透,便道:“无妨,日后只要谨守宫规,便不会有大问题。姑娘日后只管从容行事便了,再者跟着的宫娥也多两个,倘或有个万一,也好及时知会隆福殿。”

    俞宪薇点头:“嬷嬷说得是,日后我便多带些人。”

    那边厢荆王寝殿内,几个太医陆续离开,顾效便问旁边人:“隆福殿来的那位姑娘可还在?”

    宫娥回道:“已走了一刻钟了、”

    顾效微不可觉地松了口气,知道俞宪薇要来,他原要回避,却恰逢几位太医来诊脉,说不得只好守在殿内,幸而俞宪薇并未进内殿,不然,她原不知自己在此,若两相撞上,惊讶之下,怕会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荆王忍了太医好一番折腾,已是颇为不耐,正坐在床上揉着手腕,见他如此,不由得笑道:“这么担心,直接告诉她不是更好?”

    顾效不理会这话,只过来低声道:“这几日听闻武安侯很是不安,已经在和几家故旧走动,想让人为他在皇上面前求情。”

    荆王毫不奇怪:“他被皇叔在朝堂上当众斥为无能,当然会担惊受怕。眼下皇帝已经出京,虽已斥责,却还未给他定下任何责罚,便如一把明晃晃的刀悬在他心上,既不落下,也不收走,这般悬而未决,分明是存心在折磨他,只怕让他比死更难受吧。”

    顾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武安侯也是有功的老臣了,受这般待遇,也不知皇上究竟是如何思量的。”

    荆王笑得眉眼眯起来,活像只狡猾的狐狸:“皇叔乃是明君,自然是圣明的。”他眼珠微动,又笑道,“消息送进长公主府了么?”

    顾效点头道:“夏泓着人去送的,应是已经送进去了。”

    荆王悠然点头,又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既然如此,咱们尽可都收了手,只管等着后续便可。”顿了顿,又对顾效道,“近日你外甥女日日都要来,你留在这里只怕瞒不住,不如就替我去城外皇华寺给父亲母亲烧一炷香,做场法事,等皇祖母和皇叔他们回来了你再回宫吧。”

    顾效摇头:“我们几个都是跟着殿下入宫的,在有心人那里早已挂了名了,若轻易离宫,只怕不妥。”

    荆王轻笑一声:“这又有何难,你且收拾一下,和小梁子说一声,他自然会有安排。”

    顾效眉头下意识一跳,自从邱内监随着太后走了,梁内监仍是如往常一般理事,并无一丝特别之处。他日日跟在荆王身边,却完全不知荆王是几时将那梁内监收服了的。他微微垂眸,未尝一字疑问,只应了一个是。

    俞宪薇从那日后,便尽职尽责地一日两趟往漪兰殿去,也不只是巧合还是怎的,荆王次次不是在睡就是在喝药,不方便见别人,所以并不曾见到他。

    第三日上午,那时她照例跟着素月四下查看一番,路过寝殿后一处游廊,正说着话,忽而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蹙眉回望过去,正和窗内一个人对上视线。

    那人影似乎身量和自己差不多,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小鹿般又大又亮,趴在窗边,露出半张巴掌小脸,正带着几分好奇看着她,突然被她发现,便一惊,无辜而惊惶地眨了两下,砰地一声带紧了窗户。

    俞宪薇愣了一愣,素月见了,忍不住一笑,拍拍她肩膀道:“别怕,这是荆王殿下。”

    俞宪薇颇为意外:“荆王……殿下?”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年的荆王,年少意气,倒也聚集了不少英才为己用,所以在楚王、滇王反戈之后居然也还能支撑数月。而且传闻中是个十分强悍,戾气十足的人,这样一个人,就是年轻了四五岁,也不该是方才所见的那个胆小娇怯如小姑娘般的样子啊。

    素月知道她是个不轻易闲话之人,眼见四下无别人,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殿下不如寻常少年高,怕人笑话,便不爱在生人面前露面,所以这几天你来他都借故不见,其实就是在耍性子罢了,妹妹且等等,过几日他的别扭过去就好了。”说完,又眨眨眼。

    俞宪薇忍俊不禁:“我听素月姐姐的。”

    大约是已经见过一面,少了些许生疏,俞宪薇第二日来时,便远远看到荆王坐在后院晒太阳,不时洒些稻谷在地上,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抢着啄食。

    果然如素月所说,他身量尚小,明显有不足之症,蜷缩在躺椅上,纵是暖和的阳光照着,仍是恹恹的,有气无力地抓了一把稻谷撒下去,麻雀们似乎也知道这是个没多少力气的病人,并不怎么惧怕他,有几只直接跳到他手边的小几上,直接从谷盒里啄谷粒吃。

    俞宪薇只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到近前,便福身行了一礼。荆王一见到她,似又受了惊,一迭声地叫着素月,声音也是细细地,中气不足,才叫了几声便气喘吁吁。

    素月从小厨房匆匆过来,一眼看到俞宪薇,便明白是何事。忙过来将她领走,等到了前殿,方歉意道:“方才忙忘了,不曾去前面接你。今日难得殿下能起身下床,只是仍走不得几步,被我劝了半日才肯让人抬到后院晒太阳。方才他反应那么大,吓着你了吧?”

    俞宪薇是受了些惊吓,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原来荆王殿下这样怕见生人。”

    素月也很头疼:“他小时候还好,长大了不知怎的就这样了。也不爱说话,只闷在心里。我总怕别人欺负了他去。”

    俞宪薇含笑道:“素月姐爱操心,真如个大姐姐一般。”

    素月笑笑,道:“殿下交代了我今日去看看杨嬷嬷呢,嬷嬷关心他,殿下也惦记着嬷嬷。眼下小厨房的骨头汤炖好了,我这就拿着同你一道去。”

    俞宪薇道:“你若走了,漪兰殿怎么办?”

    素月笑道:“你不知,前几日阮宁妃不知怎的竟不管漪兰殿的事了,直将事情都推给了福宁殿的留守内监,眼下却好,没有她的人一日三次地来,我也少操了许多心。殿下从宫外带来的几个人也还得用,现下他们伺候着也可。”

    两人便一道回了隆福殿。

    等她们刚走了不到一刻钟,柴房里来送柴的一个小内监悄悄从角门钻了进来,见四下无人,便借着后院游廊,往荆王身边溜过去。

    等到了附近,麻雀受了惊,噼噼啪啪飞起来许多,荆王有所感,忙看过去,皱眉,满眼防备道:“你是谁?来这里作甚?”

    那内监忙俯身磕头行礼,低声道:“殿下且轻声些,小的是孝恒太子殿下旧臣派遣而来,乃是有要事要与殿下说。”

    荆王往后挪了挪身体,仍是防备不减,瞪大了一双眼,尖利问道:“你到底想作甚?”

    内监道:“殿下不必害怕,小的并无恶意。只是想问一问殿下,这天下,这江山,明明是孝恒太子的,怎的不明不白就到了别人手上。当年太子殿下崩得突然,殿下就没有半点疑惑么?”

    荆王缩着背,蜷成一个球,低头想了想,才道:“这事,却和你什么相干?休要说什么旧臣,我父亲的旧臣,早在睿王之乱就死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别的旧臣?你想诓我,也用不着编这样的借口。”

    那内监正要说什么,却被荆王打断:“你此刻便走,我便当无人来过,不然,我嚷起来,你送了性命可不要怪我。”说罢,便用手蒙了耳朵,摆明了态度不肯再听。

    那内监见他如此坚决,只觉晦气,忙起身,又悄悄顺着角门走了。

    等他身影消失许久,荆王才慢慢将手从耳朵上放下来,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几只麻雀见走了打扰的人,忙不迭又跳了上来,有一只还大着胆子站在扶手上,去啄荆王的手。

    麻雀喙子尖,一啄下去便是个红痕,皮肉生疼,荆王眉一沉,反手便将那惹事的小麻雀抓在手心,口中低低笑道:“洒了两天谷,果然就有不怕死的闯过来了。”小麻雀吓坏了,在他手心发出尖锐凄厉的叫声,周围的麻雀受了惊,簌簌地都飞开了,远远停在了屋顶上。荆王一笑,手心用力,不过几息,那尖叫的麻雀再没了声息,他随手一扔,将死鸟丢在满地谷壳碎粒中,“鸟为食亡,你死得倒也不冤。”

    那些屋顶上的麻雀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再没有一只敢下来吃那些谷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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