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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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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家是玉京数得上名号的百年大族,用朱门的时间比周朝的历史还要长,虽世易时移,玉京中早已改朝换代,但夏家仍屹立不倒。

    玉京中的这处夏府是开国后所建,虽比之夏家老宅尚不算久,但也经历了近两百年的岁月,高且厚的墙壁上嵌着浅青色的雕花砖,被风雨打磨得线条棱角有些模糊,显得格外古朴厚重,主人的外书房同这低调的宅子一样很是简朴,带有几分风雅的书香,唯有黑底金字鸿鹄斋的匾额是富贵人家惯用,与这素雅的书斋颇有几分不同,幸而夏家本也是富贵人家,倒也不至于显得格格不入。

    夏泓许久不曾来过这书斋,一时竟有些恍惚之感,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在书房外嬉戏的场景,只是茫然间抬头,当初木头原色的匾额早已更换,纵还是那座房屋,却也不再是那时的致远斋。

    夏泓只觉兜头一盆冰凉的水浇了下来,顿时清醒过来,物在人亡,往事难追。他缓缓吸了口气,使得心绪渐平,方才挪步进了书房内。

    进门右边不远便是一张大案,案头摆着个粉彩牡丹纹梅瓶,并一套粉彩的笔洗笔架,繁花满身,颇为耀眼。夏泓淡淡扫了眼旁边博古架,一个并不起眼的木叶纹黑釉梅瓶摆在最下层的角落。

    书案后坐着个着锦袍的中年男子,三缕长须,身形略胖,两眼眯成一条缝,天然生就一副弥勒佛般的笑摸样,这便是夏家如今的大家长,夏宾儒。

    见夏泓进来,夏宾儒满面春风笑道:“泓儿回来了,这一路可辛苦?可用过午膳了?”

    夏泓垂眸行礼,笑道:“有劳叔父担心了,侄儿一切都好。在城郊用的膳,因想着早些见到叔父,便赶着回来了。”

    夏宾儒自然知道夏泓回府后直奔着妹妹去了,而不是来见自己这个叔父,显然这话满是虚假,但他也不拆穿,只顺着话笑道:“你这份孝心,我最是清楚不过,平日里和人说起你们几兄弟,都说你几个哥哥弟弟皆不如你。”待夏泓坐定,他又提了案头放着的一把提梁壶,捡了个花卉粉彩杯,慢悠悠走过来,将杯子放在夏泓身边的小几上,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还笑道:“这是前阵子庄子里想出来的新鲜主意,用牛乳混了祁门红煮出的乳茶,阿宓喜爱得很,日日都要喝,你且尝尝,可合口味?”

    夏泓怎敢让长辈给他倒茶,立刻便站了起来,低头道:“多谢叔父如此费心照拂阿宓。实在是感激不尽。”

    夏宾儒哈哈大笑:“都是夏家人,你们还是我的侄儿侄女,我这个做叔父的岂能不好生照看?”

    夏泓道:“叔父对我兄妹的大恩,自是不能轻忘,日后当结草衔环才能报答一二。”

    夏宾儒眸光微闪,轻轻叹道:“也不必报我,夏家数百年基业,如今传到我手中,无时无日不战战兢兢,怕这百年基业断送在我手中,让我成了夏家千古罪人。阿泓你自幼聪慧有决断,不是凡俗之辈,若能助我一二,使夏家更繁荣旺盛,那便是你报答我的情,也能让你父亲于九泉瞑目了。”

    夏泓忙笑道:“我年轻识浅,又才回府,不知叔父所说是何事?”

    夏宾儒闻言,看了他一眼,满脸志得意满地笑道:“你不在京城所以不知,如今你姑母已身怀有孕,今年夏天就要瓜熟蒂落了。”

    夏泓佯装吃惊,继而欢喜道:“这果然是大喜事。”

    夏宾儒眼中闪过一丝深意,笑道:“正是如此。但如今荆王又回了京,玉京局势便更复杂了。”

    夏泓点了点头,又道:“我原怕乱了叔父的安排,便极力劝过荆王,生了病撑一撑许就过去了,何必回京,谁知荆王身娇肉贵,又是享福惯了的,不耐荆城水土,最后竟让太后磨得皇帝同意了让他回京,我几乎气了个倒仰,和他也有些言语争执。这些事情,我都写成书人信让稍了回来,叔父想必已经知道了。”

    夏宾儒点头道:“阿泓你细心可靠,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如今荆王地位虽已大不如前,但仍不可小觑,皇帝渐渐年老,储位却还虚,荆王是最近的血脉,且几近成年,未必没有来日。我和族中几位长者商议一番,还是觉得荆王身边应该继续有我们的人,如此日后也不至于有所错漏。既然之前是你为此事,自然一事不烦二主,日后还得由你继续暗中追随荆王。只是万万要记得再不可轻易冲撞了他,不然一旦惹了他反感抗拒,我们这些年的心血岂不是功亏一篑?”

    夏泓满脸惭愧:“叔父说得是,是我一时心急,鼠目寸光了。如今姑姑有妊,便是我夏家的大喜事。待日后荆王跟前,侄儿必定恭敬有加,好让他更信任侄儿,日后也好于叔父有所助益。”

    夏宾儒见他不待自己提要求,已经将将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很是乖顺服从,不由满意笑道:“如此才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不枉我当日特地栽培你,送你去东宫伴读,这些年又多番维护。日后事成,你便是夏家的大功之人。我如今已然年老,日后,还要靠你来顶门立户。”

    夏泓见他满脸亲近的笑容,只觉心肺里一阵一阵涌起恶心之感,便慢慢卷紧了拳,脸上笑容不减:“叔父谬赞了,侄儿并无贪功之心,只想着报答叔父照料我们兄妹的大恩。夏家这担子太重,侄儿能力有限,实在不堪大任。”

    夏家能历经数朝长盛不衰,除了耕读传家,代代皆有人出仕之外,也和夏家人素来圆滑的处事之风有关。现下储位不明,夏宾儒便做了两手准备,一则让自己的亲妹妹入宫为妃,以求得皇帝欢心眷顾,更奢望能有所出,好巩固家族的地位。二则悄悄让侄儿去追随效忠孝恒太子后人,若将来峰回路转,夏家也不至于倾覆。如此无论是哪方胜出,夏家都能稳住脚跟。

    夏宾儒打得一手好算盘,两边下注,只是很明显他对于荆王的期盼要小很多,不然也不会派了夏泓来投靠他。

    当日夏泓父亲逝世,因是三代独子单传,并无兄弟,又只有夏泓一个子嗣,夏家大业便落在夏泓这六岁孩童身上,夏家族老认为他年幼必定守不住家业,便商议一番,在五服旁支内选了个年轻有为中了进士的子侄,由几位族老做主过继给了夏泓的祖母,充作夏家继任的嗣子。

    如此,夏家后继有人,又是有真才实学之辈,不用担心会家道中落。众人自然欢喜。而夏泓,虽是长子嫡孙,到底年纪太小,纵因此失了承继家族主脉之权,到底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须知这就是夏家延续数百年的另一准则,作为大家长的主支重贤而不重血脉,一应人等,包括主支后裔,都须为家族前途让路。当年夏泓曾祖亦非嗣子之后,也是这般事急从权成为的夏家主人,如今风水轮流转,夏泓失了主脉之位,也算不得委屈。

    虽则如此,但夏宾儒原可让别人去做放在荆王身边的棋子,但却别出心裁地选中了年少的夏泓。若说其中没有私心,只怕无人会信。夏泓年幼,又没有亲近叔伯愿为他说话,最终便也只得由着夏宾儒的安排,做了孝恒太子幼子的伴读。

    略一出神,十多年前的旧事又浮现眼前,夏泓唇角泛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但他掩饰得极好,夏宾儒并未察觉,只是捋着须,思忖片刻,也未接他的话,而是道:“你既然回了京,就在家里好好住下来,下个月先帝生忌过后便是你祖父的二十周年。家里要办六十四天的水陆道场。你是次孙,自然要尽一尽心,好好跟着你大哥去操办。”

    夏泓笑道:“叔父孝心可嘉,十数年来就是玉京有名的忠孝之人,侄儿实在自愧不如。”

    夏宾儒颔首笑道:“这都是为人子女应当做的。我是长辈,自当做个好榜样,才好教导你们这些子侄。”

    你来我往一番奉承阿谀之话,又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琐碎话,夏宾儒才算满意,终于放了夏泓出门。此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将要晚饭的时辰。

    夏泓脚步从容,直到进了二门,拐过一道月亮门,才终于加快脚步,一直挂在脸上的笑也淡去*分。

    进得夏宓房里时,小姑娘正在喝药,浓重的苦涩味道漾了满屋,见哥哥来了,她咕嘟咕嘟加快了吞咽,却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一喝完便扔了碗,也顾不得去取糖吃,吐着舌头过来抱住哥哥的胳膊。

    夏泓看得好笑,揽住妹妹道:“宓儿不觉得苦么?”

    夏宓柔声细语道:“当然苦,可我想早些见哥哥,也顾不得了。”

    夏泓亲自取了一块琥珀饧轻轻塞到妹妹口中,笑道“这下既见了哥哥,也不苦了。”

    夏宓双眼亮晶晶的,口中含了糖不好说话,便抿嘴笑着。

    纪妈妈在旁含笑看着兄妹两个,又看了眼外头夕阳西下的晨光,不免微皱了眉头:“怎的去了这么久?”

    夏泓眸中一星暗沉之色掠过,笑着回道:“叔父要交代的事情多,所以多说了些。”夏宓在他怀里,将这变化看得清楚,不免眉头微皱,略有愁容,她不想被哥哥看到,便垂眸将头埋在他肩头。

    纪妈妈虽不甚聪慧,到底也是年纪大了见识多,略能猜到两分,恐是夏宾儒心有不满,借此告诫夏泓,便轻叹道:“老爷是府里主人,泓哥回了府,按理该先去见他才是。你今日这般,确是错了规矩,怠慢了他,老爷若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夏泓轻抚着妹妹的头发,道:“妈妈教训得是。”又道,“怎的宓儿头发似乎多了些?”

    纪妈妈日常做的就是照顾夏宓起居,对这事自然再了然不过,遂笑道:“姑娘自幼便离不开药,这些年身子虚肾气不足便头发稀疏,夫人每月差人送了好些百年何首乌和人参来,因怕和日常吃的药混了药性便不内服,只叫混着当归和黑芝麻熬成水给姑娘洗头用。这小半年下来,却也有些用处。”

    夏宓蹙眉道:“百年何首乌只给我洗头发用,实在有些费了。”她眉形极好,是天然生就的柳叶形,只是十分疏淡,几乎像是随时会消散不见。用相术上的说法,这是早夭之相,她出生后也是病弱,从没断过药,每逢长夏便是一场大病,几次都险些渡不过来。但夏家之能,各色补药珍品流水般来撑着,竟也跌跌撞撞活到了如今。

    夏泓不以为意,笑道:“你是我妹妹,自然受用得起。”若是连这些都不行,那他何必留在夏家为那些人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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