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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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北汉一名边关降将叛逃东魏,刘熙闻讯大发雷霆,使臣携带了一封言辞激烈的国书面见曹姽,曹姽发现刘熙的意思很简单,把人还来,不然别怪他不客气,撕破两国假意和平的那层薄薄纱纸,即刻屯兵边境。

    这个事儿到曹姽这儿已经不是个事儿了,因为那个降将一听说刘熙派使者来了,便在东魏皇帝赐予他暂住的府邸里自尽。暂且不说接受这个降将是落人口实,等于把把柄送到了北汉的手上,刘熙不杀她曹姽也要杀,单就是他嘴里的那些秘密,曹姽也要杀此人灭口,免得刘熙狗急跳墙。

    她想不到自己可称得上任性妄为,刘熙比她还甚,跟随北汉开国皇帝刘曜的那众老臣子,不过三年时间就被刘熙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他的手段阴鸷狠辣,甚至说不上是权谋之术,而是纯粹的毒杀和谋害,若不是皇太后羊献容与刘曜一路相扶的夫妻情义,为人又拿捏得住大局,那些亲信感念她仍是昔日的女主人,北汉的军队都不知道哗变了几回了。

    曹姽觉得自己有些理解刘熙,她见过他,以他的资质做一国之君并不难,虽然非正常地继位使他失去了平稳过渡的先机,但这世上的皇帝光继承大统一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多了去了,只要在这位子上好好干,不要恰逢乱世,搞到民怨沸腾被人废黜也是一桩难事。

    刘熙他很可能只是单纯的为所欲为,他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他不愿照做。

    但是原因呢?

    据那降将临死前说,刘熙自从登基之后沉迷女色,对已生有太子的皇后十分冷待。可是他搜罗入宫的数千美貌少女,凡是得宠的却多多少少和皇后长得有些相像。他喜叫那些少女陪他行猎,举凡捕获猎物最多的那个赏赐往往不尽其数,晚间被宣来侍寝的美人常常被要求拿着细细的羊皮鞭鞭打皇帝,或者踩在一张金弓弦上承宠。

    北汉皇帝这样多的女人,东魏女帝就吴王一个,两国皇帝却像约好了一样,三年来大家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

    曹姽还记得那个前来禀报的黄门挤眉弄眼地说:“陛下,那个降将还说北汉皇帝现在不被女人抽上几鞭子,就行不了大事,故此老臣大多瞧不上他。”

    把刘熙这种秘事都查出来了,这降将也不是省油的灯,曹姽哪里会用他,待到刘熙要找她的麻烦,那人也轻省,直接抹了脖子止住了两国干戈危机。虽然曹姽怀疑这可能是北汉的一个计谋,但她更相信人在走投无路时候的无可奈何。

    她知道刘熙的手段的。

    甚而曹姽更隐约猜到刘熙那些不检点的沉迷美色是为了什么,她只觉得恶心。

    消息传到北汉,刘熙很是高兴,他性格多疑、掌控欲极强,他所怀疑的人个个都要死,尤其是那些仗着跟随过父皇、对他倚老卖老、不听号令的老家伙们,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自从知道有人逃入东魏做了漏网之鱼,他便因此夜不能寐,如今人头被送了回来,他仍不忘让人细细查阅是否本尊,以免被曹姽那个小狐狸骗了,却又难得没有招人侍候,大睁着眼整夜辗转反侧。

    “去告诉东魏的女帝,”刘熙阴柔白皙的脸上是彻夜不眠的疲惫和莫名其妙的兴奋:“朕要再加开三处边市,让她亲自来见我。”

    这三年慕容傀一直待在辽东做他的走私商人,辽东货产丰富,然而行兵打仗,一是靠军队,二是靠补给。前者之中,除了人的因素,则马匹尤为重要。辽东马匹只算尚可,用来运输物资、进行小规模的战役尽够了,然而匈奴人仗着自己的几分资本占据中原,匈奴的马好却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如今两国不谈战事,边关的私商就异常活跃,江东的粮食、丝帛、金器玉挂在穷极奢靡又喜欢养女人的匈奴贵族眼里很受欢迎,但江东对北地的所求就少了,尤其是官方,曹姽的目的很明确,自己只想要马。

    慕容傀也是穷尽了自己的本事,一年多以前从北地搞来了一批血统优良的西域马,以渤海郡商人的名义采购之后,不敢冒风险走淮扬一线,而是径直回了辽东,再用一艘大海船运去了建业。

    有了这些马,改良马种的任务便被即刻提上议程,曹姽存了那么点私心,在不适合做种的马匹里选了最上乘的送给了康拓父子、周靖父子及陈敏。

    几位领兵的都督都为此感谢陛下盛情,唯独那个男人却不曾捎来只言片语,只这三年里吃的、用的、稀罕的玩物隔三差五就会经由蔡玖的手递上来,却独独没有曹姽最期待的思念絮语,他不写,她也不写,也从不回礼。

    直到蔡玖有一天提醒她:“奉国将军不识字。”

    曹姽才发现自己使性子都是白使,如此一来,便是越发想念。

    正想着,便有尚书台的人禀报,说是与北汉的使臣一道将商议的地点定好了,曹姽再不愿意见刘熙,这次也不得不见。刘熙大手笔地愿意参加三个边市,于两国都是利民的好事,何况当初往来互通的国书是由当时还健在的两位皇帝曹致和刘曜签订的,如今他们双双过世,新帝们或许是很有必要再见一面。

    虽然曹姽私心里希望再次见到刘熙,最好是刀剑相向,自己兵来城下之时。大虎恰在此刻喜不自禁地跑来道:“陛下,荀玉姑姑回来啦!”

    荀玉去为先帝守陵三年,不过四十出头的人头发却是已经半白。曹姽看着很是不忍,见到荀玉偏又让人忆起曹致,一时气氛很是凝滞。

    不想荀玉打破沉默的话简直石破天惊,她没有花时间和曹姽叙叙什么离情,她和普通人家的长辈一样,关心的是曹姽的婚姻和子嗣:“陛下,老身托大还叫您一声阿奴,老身虽然疼爱您的阿兄曹修,但故去之人便是尘土,曹安是个盲童,不堪皇太子之位。便是曹安是个齐全孩子,子侄也决计比不上亲子的血缘亲近。陛下如此年轻,或能在这皇位上主政四五十年也未可知,何须早早立下皇太子,还是个养在别人膝下的孩子?来日恐有隐患。”

    曹姽没想到荀玉开门见山就提这个,她自幼视荀玉为假母,与荀玉之间远比曹致还要亲近些,她虽不愿敷衍长者,只可惜谁都不能逼迫她去和王慕之或者其他任何男人去生孩子,她便顾左右而言他:“皇家哪有什么母子血缘亲情,亲子侄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努努嘴,上辈子她的下场也就比那个倒霉鬼刘曜好上那么多一点点,多出被幽禁的十年光阴而已。

    荀玉喝退黄门和婢女:“皇帝陛下。”满意地看着曹姽瑟缩一下,她才正色道:“子嗣传承乃是大计,除非是陛下有恙,否则老身定要见到陛下亲子。老身只再问一句,是不是吴王侍候不周到,陛下何以还是童女?!”

    曹姽脸色大窘,虽然众人对皇帝和吴王的关系多有揣测,但谁都无法斩钉截铁地说皇帝就真的不待见吴王到不让他近身的地步。

    荀玉是何人,她在曹致身边一同长大,侍奉内宫长达二十多年,曹姽哪有什么秘密可以逃过她的眼睛?

    曹姽还想解释两句,谁知荀玉铁了心,竟在第二天就去找吴王王慕之算账,谁知生生扑了个空,宫人说吴王去了郊外游玩数日未归了,因为时值上巳节踏青游览之时,这本也无可厚非。荀玉经营多年眼线何其之多,如何会相信这种鬼话,竟当即调遣数十羽林闯入陆家在建业郊外的姑熟别野,将王慕之在陆亭君的床榻上抓个正着。

    荀玉是先帝临死前钦封太初夫人,赐居前朝东吴旧苑太初宫居住,在富庶的江东亦有几块封邑,荀玉从垂髫之年就追随曹致左右,终身未嫁无子嗣,又是颖川荀氏的后人,曹致感念她一生忠贞,便有意保她富贵平安到老。

    她既然可以用长辈之姿态教导新帝,王慕之在她面前就更加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可想而知荀玉在发现吴王不忠后有多么怒不可遏,这甚至触及了昔日因为女主人曹致无法得到慕容傀的一心一意而牵连出的陈年隐痛。偏那王慕之觉得她不过一个老年婢女,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简直不将太原王家和皇家威严放在眼里,陆亭君则更是没用,只在一边蓬头乱发地哀哀哭泣。

    王慕之想得也并没有错,他却忘了为何荀玉可以调遣羽林郎,而他贵为吴王却不成。

    仅着了葛布内衫的王慕之被荀玉呼喝羽林卫用蛮力脱上牛车,一路风驰电掣回了建业,直往乌衣巷而去。王慕之被强力掼在王家大门口,呈了个五体投地的模样,他是建业城里贵重已极的郎君,出身王氏、得为帝配,又是世无其二的风度容貌,虽然在朝堂上无所建树,也已经是任何人奋斗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目标了。

    荀玉厉声表示自己要见王道之,见到了这位当朝太师,荀玉丝毫不客气地斥责他教子无方,王慕之不但对皇帝陛下侍奉不周亦无诚心,更兼私德不修,竟留宿于乡野之妇的床榻上。陆亭君努努嘴想说自己不是乡野之妇,然而被闻讯赶来的陆家人拖了回去。

    王慕之被其父以正家法之名,在王家大门口众目观瞻之下打了二十记板子,直打得葛衣之下雪白修劲的臀部鲜血淋漓。落到这种田地,他羞耻得几乎死去。但他还不能死,所有涉事人等都被带到了曹姽面前。

    陆参和陆亭君兄妹含首低胸地躲在最后面,要不是被荀玉叫来,曹姽根本不愿意见这对小人兄妹。王慕之的事情荀玉已经代为审得很清楚,这吴王因为不得曹姽待见、心情抑郁,也没有这个才智手腕于朝堂上大展才华,便被陆参勾引得在酒宴上服食了五石散。

    那五石散在先帝曹致立国初时便被列为禁绝物品,只是南渡贵族多数都有服食五石散的习惯,一到冬天赤足赤身为行散而裸~奔也是建业一景,始终禁之不绝,总之是个不禁要出人命、禁了也要出人命的东西。陆参的本意只是为了迷惑王慕之的神智,然后趁他浑身燥热之时,成了吴王与妹妹的好事。

    所以这两个人又厮混在一块儿了,且是出于陆参的算计,也许前世也是这样的,而王慕之还因此被害了一条性命,但是曹姽已经都不在乎了。

    她让陆家的两兄妹上前来,只问陆参:“你自己用不用五石散?”

    陆参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更不敢去看还躺着不能动的王慕之,他回答不出的原因众人都知道,王慕之毕竟不算太笨,这会儿恨不得瞪着眼睛咬死他。曹姽点点头,讽笑道:“原来你自己不用,却让吴王用?”

    当下便以违背律令,以在都城贩售五石散罪名论处,这贩售远比服食的罪名还厉害,陆参当即被格去头冠以及官服,待他要分辨自己并无贩售只是为吴王求购,不知被哪个侍卫脱下来的臭袜子塞了嘴。

    曹姽按按额角,看着陆亭君,她在想这女人含在眼角那滴要落不落的泪什么时候才能掉下来,这样悬着真是一种天大的本事,她掀了掀嘴唇意兴阑珊问道:“多久了?”

    陆亭君看看王慕之,嗫嚅道:“前年冬日……”

    “一年多了啊……”曹姽喃喃道,便看向王慕之:“陆亭君也未见有身孕,吴王你生不出?”

    室内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荀玉更加仇恨地瞪着王慕之,好像他不但是个毫无节操的人,还是个身有残缺的男人,浪费了至高无上的陛下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曹姽当然是故意的,她曾经和王慕之轻松生下两个儿子,她和王慕之自然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陆亭君。

    但这些事情已经都不重要了。

    曹姽想到的是昨晚王道之匆匆入宫求见自己,自从窥伺到了别人隐秘的心意,还是和自己母亲有关,曹姽见到王道之就不大自在,但是心却放下了大半,王道之进宫的原因无他,只是为了问问皇帝要不要再找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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