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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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稚川虽看厌世事、久居深山,但自幼秉承庭训,亦有一颗扶危救困的赤子之心。彼时他已离着访客很近,一眼就看出众人中唯一的一名披裹严实的女子似有不妥之处。及至到了近前,那女子猛地站起,仿佛已是力不能胜,摇晃了几下便低头栽倒了下去。

    直觉使然,沈稚川扔了草篓子,连忙伸手去扶,不防横里探出一双粗粝的大掌,已将人一把揽了过去。沈稚川顺势探了一眼曹姽情状,已是面色大变,大骇道:“你快放手,莫去碰她!其余人等都散开!散开!”

    康拓自然是不肯放的,沈稚川犟劲上来,扯了他的袖子要他放手,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方士如何能强迫于他。两人拉扯了一会儿,沈稚川才怔怔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远离犯病的曹姽,反而一时蒙了脑子被拖下了水。

    待到对方再问自己这是何情形,沈稚川也就坦然了,他都四十好几的年纪了,怎的今天急昏了头。想想罢了,他察觉到康拓焦急的眼神,便拿手指轻轻勾翻曹姽所穿衣服的领子,在靠近下巴的地方,已经有老大一块红斑。康拓见了震惊不已,想到曹姽这一天来都精神恍惚、疲乏焦躁,顿时自责起来,自己怎么早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呢?

    他立刻隔着几丈的距离要求所有人都不准过来,葛稚川则远远地吩咐童子拿几身自己平日所穿的净衣扔过来,与康拓解了身上衣衫草草换了,贵重物品都扔进沸水里,衣物则都尽数焚毁。

    如今为了所有人的生命着想,只得他与康拓两个可能发病的照顾曹姽,曹姽这病症来得气势汹汹、极为艰险,葛稚川也没说自己有几成把握,康拓思量了一下,才站起身深深作了个揖,提及若是救不回来,兴许所有的人都得给她陪葬。

    葛稚川一凛,这人目光平和却不掩锐利,言语中也略带了威胁的意味,却并不令人反感,反倒像是在安慰你他也是和你一条船。葛稚川倒是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人物,显见是个不简单的,而让他焦急得如此外露,榻上的那个恐怕更不简单。

    他不欲多纠缠于病患是什么身份上,唯恐让得失心占了上风,而违了医者本愿。于是葛稚川除了曹姽斗篷、外衣,看她面色、探她体温与脉象,又撩起她半只袖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除了脖子,四肢也已生发了触目惊心的痕迹,只是身上的红斑还略小。

    如今室内只余三人,一个还神志不清,葛稚川害怕自己所说的方法太过冒险,先打算给康拓解释一声。他看得出康拓的气质是武将,唯恐他见识低浅胡乱责难,虽则看着是个有担当的,然而此刻到底脸色也不好,唯恐他乱了方寸,还是将病情同他细细了说了一遍。

    “是天行发斑疮,”葛稚川的神色十分凝重:“上行极快,如今已是凶险,我从前就始终猜测致病的脏物是从老鼠而来。但我在南越几年,广州府从未有过这种病,平民也是惯撒鼠药的,这病症又是哪里起的?”

    康拓便将孙冰做的那些好事全部抖落出来,皇宫后山的那些无辜身死的女子被收拾了个乱葬岗,南越的太监们也没有好生安葬她们,而是草草了事,东魏发现这事儿善后的时候,掘出的尸体几乎都被老鼠啃了些皮肉,现在细细想来,恐怕源头就在这里。

    山脚那些为皇室工作的匠人们自建村落定居,日常饮用的都是山上染了脏污的泉水,自然坑害了更多的人,导致了疫病的流行。康拓可带千军万马驰骋,眼下却是什么都做不了,葛稚川毕竟是老人儿,看出他的纠结,便稍稍宽慰了一番。

    “你们便是来找我的,也是缘分,遇着我的时候恐怕发作还没有一个时辰,我有所耳闻山下广州府内有疫病,便碰巧今日去采了些草药备着,正好拿来救人。不过分量不多,要是我们两个……”葛稚川突然噤声,康拓很有眼色地没有追问,就听老头儿顿了顿道:“至于要救谁,不救谁,你们也该让我知道。”

    康拓会意,当下便爽快道:“不敢瞒先生,我们都是东魏人。”他看到葛稚川眉头一挑:“某不过一个随侍的无名小卒,但这病了的,却是要紧的人物,我国女帝陛下有两女……”

    葛稚川简直吃惊,并不是他就认为女子就该待在闺房之内、眼界局限于后宅一方上,只是这身着男装又领兵出征委实让人惊奇。他与世隔绝好多年,殊不知东魏的女人已经因为女帝的缘故,地位大大地提高,不过曹姽这样行事无羁的,到底是凤毛麟角。

    既然身份如此尊贵,葛稚川只好叹上一口气,打定主意要尽心尽力。非他趋炎附势,只是曹姽身份,生死都牵连许多的人,譬如康拓方才说的,他们在场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如今大家利益息息相关,葛稚川一边在分草药,一边问道:“敢问这位将士姓名?”

    “姓康,单名一个拓。”康拓敏锐地发现葛稚川还在等他下文的样子,才解释道:“某年少失了双亲,也不是中原出身,无名无姓,数月前才被义父所认,赐了名姓,只是早过了年岁,也没行冠礼,故未取字。如今做的是东魏的先锋将军,算是……算是公主此行的副将。”

    “将军实在自谦了,”葛稚川一听就知道康拓是贫寒出身,虽说过了二十,观之也不大的样子,若说他是有些运气,但本身肯定是实力不俗的:“大家有缘结交,你便称我稚川吧,我本丹阳郡人,单名一个洪。”

    这时草药分好碾碎,葛稚川拿了药炉亲手煎了,只是曹姽一直昏迷,不好进药,对方是个身份尊贵的女子,葛稚川身为医者,并没有什么忌讳,不过他仍是问了康拓,是否可以由他代劳。

    康拓感激他的思虑周全,便包揽了替曹姽喂药的任务,只是曹姽昏迷着,只好拿来带凹槽的竹板子撬开她的嘴,把药一点点地倒进去。葛稚川这几年见识得多了,给神志不清的病人喂药,亲人来或者自己来,少不得竹板子要把嘴唇磕破,药喂得慢了,得费上半天工夫;喂得快了,又喂不进去。

    这大汉却耐心细致,一边喂药一边不停在那女子耳边安抚,那女子虽毫无意识,但身体大约本能地知道是亲近的人,进行得都很顺利。康拓手也稳,这般不疾不徐地喂着,一滴也没有洒出来,嘴上不停地安抚道:“阿奴,喝药了病就好了。”也不顾曹姽是否真的能够听见。

    葛稚川在一旁如坐针毡,明明对方光明磊落,不过遵照医嘱喂药,为什么他反而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康拓行止之间也是循规蹈矩,没有对曹姽丝毫不敬,可葛稚川却有种臊得不敢抬头去看那二人的感觉。

    半晌,药碗见底,葛稚川把空碗接了过了过来,又细细扶脉道:“脉象还算平稳,这样过两个时辰再进一回药。染了天行发斑疮的必定会烧起来,挺过去了就完事无碍,不然……”

    葛稚川没把话说完,但是他相信康拓一定懂他的意思。果然康拓拿手去探曹姽额前,感觉只是温热,他方才让她倚靠着自己喂药,也没觉得曹姽身上烫人,当下把心放了回去。

    及至夜深,二人对坐到二更,康拓便让葛稚川去睡,自己陪护,解释说是自己习惯了,军情紧张的时候,那是时刻都不敢放松的,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常有的事情。

    曹姽全然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想是身上病痛,时常会冒出两句呓语。

    这时康拓就要过去同她说话,葛稚川说了,醒了就没事了,最危险的便是这样神志不清,那么到死都不能再睁眼看一看了。曹姽呓语里偶尔出现过两三回的“阿揽”,康拓观她苍白晕迷的脸,自认得之后还没有见过她如此荏弱憔悴的模样,当下那颗层层坚实筋肉包裹下的心一跳,在被下握住了曹姽沁了冷汗的手,待她醒来,她却不会知道自己的逾越。

    刚过三更,果如葛稚川所言,曹姽烧了起来,康拓不过是去叫醒葛稚川的当口,回来一看曹姽的衣襟都略湿了。

    葛稚川忙忙把准备在炉子上的药端来,放到温热,交由康拓去喂,如是又过半个时辰,烧热一点都没有退下去。曹姽已经双颊如火烧,头发湿黏地贴在脸颊上,嘴里却胡乱叫着“冷、冷”,喘息之间都粗重起来,这种“嗬嗬”响动的呼吸,康拓在濒临死亡的伤兵身上曾经听到过,他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葛稚川艰难地开口道:“再半个时辰,如果还是这样热度烫手,那就……”

    “有什么法子你现在就说出来,”康拓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等不下去,因为这是曹姽,他受不了一丝丝的风险:“你也说了,这体热太烫手了,再半个时辰,不死也烧成了傻子。”

    葛稚川无法,摇头叹气地拿进来一个酒罐:“这是我去年自泡的药酒,专对付这疫病,只是没有机会试用,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拿这用在公主殿□上。”

    这药酒对症最好,而且以酒擦身可以降温,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康拓松了一口气:“稚川不若和您的药童商量一下,他年纪才五六岁,只要穿了净衣掩住口鼻,不需忌讳男女大防,可让他为公主擦身。”

    葛稚川却苦笑一声:“将军是不知这药酒要怎样用的,可不单纯是擦身。药童是没这个力气做的,就是我们现在去找个愿意的村姑来,也干不了这差事。这药酒必须搓揉全身,把周身的病邪之物全部发散出来,一旦病人醒了,就算是度过了难关。因不知到底要这样搓上多少时间,女人和小孩是绝没有这个力气的。”

    如今就剩自己与葛稚川两人,康拓又怎能把曹姽交给别人,即使对方是个医者,他当下便道:“那我来!”

    旁人也并不是傻子,康拓出身低微,这世道纷乱,有能力的人就算自立为王也不奇怪,但是出身却是抹不去的污迹,就算他做了一方之王,也是娶不到曹氏的公主的。那么他今天做了这样的事情,结果必然会很凄惨。

    康拓知晓他担心什么,从他手里夺过酒罐:“公主有事,我们都活不了。如果无事,她欲要杀我,康某这一条命,随她予取予求。”

    作者有话要说:脖子以上,脖子以下,哪个都不放过~

    明天不一定更,如果不更,周一就爆字数

    话说b站真是丧心病狂,老版三国周嘟嘟和鲁肃这样激情四射,请问孙权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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