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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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致盯着案上一张绢帛,面上带着深思,王道之则站在下首默默不语。

    绢帛上四个大字赫然在目,纯如曹致往日手迹,但若是让曹致去看,处处都是破绽。

    女帝令王道之觐见,也不问别的,只问这四个字。

    王道之精于弈棋,高居时人评定第一品,书画亦堪称大家,又是殿前常客,女帝一纸笔法究竟如何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先前就看出这张绢帛有鬼,只是不点破罢了。

    曹致态度平和,只是想要王道之一个回答而已:“王尚书,你但说无妨。”

    王道之斟酌一番,暗忖女帝并非义气用事之人,有些话点到为止的确无碍,他作势端详良久这才品评道:“所谓‘飞白’之法,即丝丝露白,如枯笔所写,与浓墨所比,势如腾飞。这幅字露白而飞,墨饱之处却无雄浑之感,像是笔力未到所致。且飞白多用,松散不实,气断乏力,根基未稳而飞,其势不过空中楼阁,”王道之顿了顿,还是说道:“不可成大事。”

    说的是字,其实指人,曹致心中一叹,王道之这番真切之言反而卸下她心中一块大石,令曹致言语更为亲切起来:“怀宣不愧是一品琴棋书画,江左无人出其右。”

    王道之听女帝称自己的字,心头便是一震。他是王家家主,自琅琊王氏南渡,人丁一度寥落,族中几无长辈,他又在朝中稳居高位,从王太守到王尚书,称谓的变化不过是官职的变化。久不听人称呼自己怀宣,而这世上能与他以字相称早已寥寥无几,曹致便是其中一个。

    当年渡舟边初见,一道往江左而去。他是人人争相艳羡的王氏郎君,他却不知那个寡言少年实则女郎,再见已是相隔九重阶。

    王道之于心底暗叹一声:“陛下当怀宣是知交,臣当知无不言,只盼为陛下分忧。”

    曹致心忧的不过是自己的幼女,而王道之的态度更是休戚相关,既如此她也不再掩饰,直言问道:“你看朕的观音奴,该如何是好?做了父母之后,看着儿女长大,才知岁月弹指而逝。她不久便要及笄,这般性子就是朕要护她一辈子,恐也无心管教。”

    王道之抚着美髯“呵呵”一笑:“这天下做父母的心思大抵都是一样的,臣作为父亲,也是时时挂念太子妃。三公主有燕王照应,辽东天高海阔,何尝没有施展的天地?”

    听他一席话,曹致自是要令王道之心安的:“神爱是个乖巧的孩子,成婚以来与菩萨哥都没有红过脸。只是子孙缘是人生来的福分,医官既说他们身体无碍,菩萨哥又尚未及冠,何必急于一时。”

    得了曹致安抚,王道之也礼尚往来:“太子谦恭孝顺,二公主天真外向,要说陛下的小公主,也是骄朗豁达的性子,只是年纪还幼小,难免行事有失偏颇。若要臣说,陛下既为女帝,三公主又得燕王欢心,她若是被拘在京都恪守礼仪之地,恐怕事不从人愿;若是待在边关险要,来日倒有可能成为一方霸主。”

    王道之察言观色,见曹致似有意动,接着说道:“就是舍不得公主远行,尚需磨磨她的脾性。敢问陛下,您的书法又是何人所授?”

    这段渊源曹致并未像其他人提及,但是她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康乐公将她一手带大,从建立中原第一的曹家坞堡到君临一方天下,都脱不开康乐公的影子。曹家自武帝开始就推崇以文辅武,康乐公在曹致幼时对她教习极严,即便身为女子,曹致一手“飞白”也练得是刚柔并济、势峻奇妙,为世人称道。

    之前因曹致不肯出兵蜀地巴郡,令驻守秦岭的康乐公极为失望。但是能够在辅佐君王之后,又能教养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幼女,也不失皇帝对老臣的一番信任和褒奖。

    曹致按着桌上的绢帛,拿指头勾勒着那略显稚嫩的钩划,她自然不会说这是曹姽矫诏:“朕的书法乃是康乐公所授,他如今还和朕生着闷气,朕不如就把阿奴与他解闷。”

    王道之也捧场一笑,曹致将绢帛递给他:“就当是朕少时习作,若是厚颜,也可充作墨宝。”

    这下王道之也卸了一身拘谨,与曹致一同慨然而笑,他双手接过墨宝,虽是谢恩却不同往日庄重,反而大袖一卷将帛书纳入怀中:“如此,臣便不客气了。”

    王道之正想卷起帛书,却觉双手微凉,一看帛书一角竟染了新涂的墨汁,依稀可以看到梅花瓣一样的小脚印,不由失笑。

    曹致从案台一边抱起衔蝉奴,慈爱地拿湿巾擦拭它的四肢,一边挠它下巴,听着猫儿发出“呼噜呼噜”的舒爽声音才笑骂:“阿奴你若是再调皮,朕也把你送给康乐宫去。”

    王道之虽历任荆扬二州太守,但是扬州都督为周威之子周靖,是百年武宗之家,更是当年接应曹致南下,铲除司马氏的弘股之臣。而荆州在三国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康乐公所驻荆州襄阳郡,是东魏、北汉及巴郡相邻之地,从汉水顺流而下,若乘七百里的快艇小舟,一日可达建业。

    王家沾不到一点兵权,也是曹致遏制类似琅琊王氏这样的北渡豪门的一个有效手段,然康乐公的年纪越发老迈,百年之后由谁接手,尚是女帝头疼的问题。不论曹姽有没有这个能力,但女帝要在襄阳郡这块军事重镇上培植一个自己的血脉,目的是昭然若揭的。

    这年入冬,秦岭南边的襄阳郡紧邻淮水,康乐公的驻防在大洪山脚下,因许久未见兵戎,兵士大多被聚起屯田,过着日出而起、日落而归的乡野生活。

    因在山中,人迹罕至,虽然坚持操练,但是士兵的口号声只能惊飞林中小鸟。

    康乐公在半山一处平坦的山腰有几百亩私田,今年冬日反常多雨湿冷,众人都提议要补些肉食。

    只见一个年轻大汉站在田埂里,穿着枣红色细麻夹絮襦,夹絮混档长裤,发裹巾帻,革带束腰,脚蹬方口齐头皮履,将双手袖管高高挽起,正专心用刀子在羊腿上剔肉,拿木签扎成羊肉串。他手指粗长、指节磨砺,手势却灵巧非常,就着铜盘烤架,他往滋滋响的肉串上撒盐、花椒,刷上辣味的茱萸酱,又寻隙拿湿布按着方才从河里捞出来的大鲤鱼的头,开始切脍。

    “阿揽,开饭啦?”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沙哑着嗓子,扔下手里的铁犁具,他两手被粗糙的农具磨得通红,寒月里,虎口都皴裂出一道道红丝,倒像是个六十岁农家老汉的手。

    那叫阿揽的汉子抬头,朝着少年皱起眉头,将他调皮伸来的手拍开:“去把手洗一洗。”

    周围人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二人同三年前一批得到赦令的奴隶一起,从岭南而来,被归入康乐公麾下,二人原本就是熟识,感情甚好。

    岭南与南楚临近,这群奴隶刚来时个个短发纹身,引得兵士围观,尤其那个叫阿揽的,又高又黑,头发奇形怪状,背上都是红绿油彩所画的怪异符号,只一双眸子闪着凶光,状如恶鬼。同他一起的是个叫阿洛的少年,白净斯文许多,却是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带着镣铐的。

    后来这群老粗们才知道,就是这三十来人带着岭南一群奴隶灭了南海上兴风作浪的贼匪,除去在岭南成婚安家的一部分人,剩余十几人都拿到了兵部的赦令,被康乐公捡了便宜。

    而这十几人中,只有那个叫阿洛的立了大功却不得入兵户之籍,也得不到赦令,至今还是康乐公家中的一个私奴。军营里小道消息也很多,有人说阿洛长得好,在这穷山僻壤里,自然是男人当女人来用;也有人信誓旦旦说那阿洛原来姓沈,是东魏立国之初谋反的沈氏后人,今生今世都翻不了身。

    这群曾为奴隶的胡人身子壮、力气大,将几处田地操持得喜人,若是边关无事,大洪山也不失为一处过日子的所在。但谁都知道,北汉狼子野心,东魏女帝壮志不泯,身为军户,又是在襄阳,生也好,死也好,恐怕他们往后都是奔着那关中大都洛阳而去的。

    同是胡人的呼延莫卷着舌头,“呼哧呼哧”地从木签上咬下一口滚滚冒油的羊肉来,被辣了个脸红脖子粗,狂吐舌头,这才神秘兮兮地对众人道:“我听康公府里的婢女说,后园收拾出好大一间屋子,说是……”他拿光着的竹签指指南边:“说是京都来了贵人。”

    边上的孔豚抓起一把去油的菜帮子塞进他嘴里:“我们初来时康公说了什么?多吃饭,少说话!就是京都里的公主娘娘来了,也轮不到我们伺候。”

    阿洛正从水渠上下来,甩着满手的水珠,接过阿揽递给他的最后一根肉串,先把上头一层辣酱全舔了,才觉得心头暖和起来,他踢了一脚孔豚示意他让出个位子,才盘着腿坐在田埂上道:“指不定老天看我们长日孤寂,真就派个公主娘娘下凡呢!”

    阿揽拿铁钩将铜盘里剩余的炭火撸到一边,拿布巾抹了抹手,军衫很薄,掩不住他动作间臂膀上鼓出的铁疙瘩,他似是浑不在意其他人的话题,而是望了望天边而后催促众人:“吃完赶紧收拾,要下雨了。”

    呼延莫恨恨一甩手,木签插在了土里:“他娘的,今年又冷又湿,雨水忒多,田都淹了。”

    果不其然,入夜之后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睡在一个草棚里的众人都没有往日的鼾声起伏,不时啧巴着嘴巴,嘟囔两句贼老天。

    睡在最外的阿揽猛地推醒身边半梦半醒的沈洛,哑着声道:“醒醒,有人来了!”

    有人一脚踹开了草棚的门,闪电的光一瞬而过,照在都尉吴爽的脸上,他背后有人穿着蓑衣,露出几丝白发,在黑夜电光之下尤为明显。

    吴爽不耐烦地把窝棚里的人一个个踢醒,高声大骂:“懒鬼都起来,立刻给我上文冲小道把人接下来,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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